“就、就是他上鬼仔老大的场子,跟鬼仔老大谈了几句,两人就赌起来,然后火燎原赢了,将我救出来……”临走前他还听见鬼仔老大在身后咕哝:算了,就当卖面子给他,自认倒楣,总好过被那个十岁就杀过人的凶残家伙给做掉得好。“而且他还载着我去看你向盐酥鸡老板、你大伯借钱的情况,让爸爸好羞愧……”
“原来是他……”
这种事干嘛要瞒着她?明明就是一件会让她感动不已的事,他不说,藏在心里不等于做白工吗?这样吃力不讨好,他何必要做?他应该清楚,这件事会换来她多大的好感,还是正因为他清楚,所以他更不想说,不想她被所谓的恩情缚绑,让两人的感情变得不纯粹?
“不是你求他去的?”陶谨慎心里纳闷。
她用力摇头,心里对火燎原又气又谢,气的是他瞒着她,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谢的是他总懂得她需要的是什么,默默的替她做,就像最值得信赖的支柱,总会在身后支撑着她。
“那是爸爸猜错了?可是……爸爸看见你和他……你们……乐乐,你和他……在恋爱?”
“对,我和他,在恋爱。”她不想再编藉口编爸爸,就算他会紧张兮兮或是成天跟踪她都无所谓,若不让火燎原的身分浮上台面,连她都会觉得自己狼心狗肺。“跟你的事完全没关系,我和他在恋爱,没有被逼没有不甘愿。”
“可是……”陶谨慎没有露出欣喜,眉头还是纠成一团。
得知女儿不是受到胁迫,他当然松了一口气,但是不安的感觉仍包围着他,对于火燎原,他是又敬又怕,单纯的女儿和火燎原在一块,恐怕不是件好事。
迟疑了好半晌,陶谨慎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跟女儿开口。
“可是什么?”陶乐善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催促他。
陶谨慎又等了好几秒后,才将后头的话接下去——
“你知道他杀过人的那件事吗?”
第九章
火燎原杀过人?
这又是一件陶乐善不知道的事,而且配合陶谨慎煞有介事的神情,将火燎原杀人事件渲染得虚实难分。她愣了很久,最后拍拍老爸的肩膀,笑他八点档看太多,编个老土剧情来吓唬她。
火燎原杀过人?而且还是在十岁的时候?
太扯了啦!就算老爸不怎么满意她的新男友,这种诽谤也太恶劣了,编得让她有点火大。
“乐乐,爸没有编剧情骗你啦!不然你自己问他,看他敢不敢承认!”
陶谨慎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重复播放,建议着她:要不要问看看,要不要听听火燎原怎么说?说不定火燎原会和她一样哈哈大笑,把这种污蔑当成笑话看待。问看看……问看看吧……问看看吗……问看看好了……
陶乐善做了几个深呼吸,就在电梯直达地下二楼,门正要开启,火燎原牵着她的手,准备要跨出电梯,飞车赶去吃早餐的时候,她故作轻快地开口:
“我爸跟我说了一个很荒谬的笑话。”
“哦?是什么?也说来让我听听。”火燎原的好心情全写在脸上。终于能和她独处真快乐,想到一块吃早餐这种小事都能让他乱高兴一把的,啦……
陶乐善听见自己心脏躁动得好快,怦咚怦咚巨响。“我爸说你杀过人,有这回事吗?”
问完,她立刻后悔了。
笑容在火燎原脸上凝结,消失得好快速,刚才明明连眉眼都染上光彩,却因为她一句话全数黯淡下来。
电梯里三面全身镜映照出他挺得僵直的身躯,每一面镜子里他的脸孔都是她形容不出的表情,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看她,没有逃开,但原本交握的十指正逐渐分离,是他放开了她,将双手藏回身后,不给她任何碰触他的机会。
“对,我杀过人。”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温度及活力,她无法想像这种嗓音和前不久才呱啦呱啦说着他要点大杯米浆和三块烧饼再来两颗饭团的声音来自同一个人,他的嗓,冷的、远的、硬邦邦的。
“你想试探的就是这个答案吗?还是你想知道更多?我杀人时才十岁,这个你也知道了吧?要不要我说说我是怎么用椅凳打破他的脑袋,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管他叫了住手这是什么,我都没有停手,一直打到他的脑壳破裂,脑浆全喷溅出来?”火燎原冷静地问她,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会钜细靡遗地跟她说清楚,包括杀人手段、杀人工具、杀人心情和杀人感想。
“我……”不,她不想问了,如果言语可以切成几段沾糖再吞回肚子里,她会这么做,她会把她问的那些话全吃回去。
言语可以伤人。她知道他被伤害,被她伤害了。
她知道必须赶快跟他说些什么,什么都好,不然火燎原会以为她是故意逼他说出那些话。但她没有,她一开始是好奇大过于疑问,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他都不主动跟她说……
“跟杀人凶手出去吃饭倒尽胃口吧。”火燎原伸手按下楼层键,电梯门关上,将两人送回一楼大厅,他拉着她走,在大楼外拦下计程车,将她塞进后座,对司机报上她家地址,并且递出一张千元钞票。“把她送回去,剩下的不用找了。”
“先生、先生,开到你说的林森北路不用这么多啦!”司机凭着十多年开车经验,急忙要找一张五百元还他,但火燎原已经转身走人,司机只好改将钱交给车上的陶乐善,但她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视线仍跟着男人的背影移动。
司机叫她:“小姐……”咦?反应怪怪的哦,心情看起来很低落,刚才那男人也是一脸不好看。“情侣吵架了吗?”
不要怪他多管闲事,计程车司机也是有人情味的,最近老是载到不太正常的情侣,又是半路拦车的凶样男人,又是要他全台北绕透透找人的英俊小子,害他也跟着不正常起来……他赶快将正在播放悲伤情歌的广播转掉,省得女乘客触景伤情。
“小姐,你要我开车还是你要下去追他?他好像很不爽耶。我是建议你先回家啦,吵架后要冷静一下,不然现在一见面又对吠,谁的嘴里都没有好话,只会越吵越凶。我教你,你晚上再打个电话过去撒撒娇,很快两个人又会甜甜蜜蜜啦。”司机充当心理医师,开导她,净给她出馊主意。
她跟他才没有吵架,是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真痛恨自己的嘴,痛恨到现在仍用牙齿牢牢咬住下唇,惩罚自己。
她想追上火燎原,抱住他,跟他道歉,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保证她以后再也不问了,但是这么做不足以安抚他,她隐约明白,他要的反应不是这一个,因为他流露出来的神情不是生气或愤怒,更不是她多嘴揭他疮疤时的难堪,而是更细腻一点的……什么呢?她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描述当时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
她感觉到心揪揪的,他的模样、他的反应、他的自嘲,看来都好心痛,她并不是想让他觉得难受才问他的,要是她现在追过去,只会让他更难受吧?尤其是她连半句话都还挤不出来,支支吾吾反而会让她的解释变得毫无说服力。
“小姐?”
“……我先回家,晚上再打电诸跟他撒娇。”她接受陌生司机的提议,或许等到晚上之后,火燎原不那么气她,就能好好的、慢慢的听她说话,也许他会愿意将理由告诉她,让她更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