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像袁长生,但却又跟他所熟悉的她有些不同。
这个声音听来虚软无力、有些断续,跟他记忆中那开朗而充满活力的美妙语音不同。
不会是袁长生,她早就在第一时间背弃了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不会是她的。
“我是婢女春雪,王妃派我来伺候王爷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他更暴躁、更激动,只好先暂时假装自己是新来的婢女。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喜的是他这副狼狈不堪、凄惨无比的鬼样子,没被袁长生看见。
悲的却是事发至今,袁长生对他不闻不问,无情至此。
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的矛盾,就算她来了,他还想对她做些什么呢?
一个瞎子,有什么能力去伤害别人?
冷哼一声,他严峻的说:“我不需要任何人服侍,滚开!”
“我哪都不会去。”袁长生的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我是来伺候你的。”
“随便你。”
他站起来,逞强的往前走,一如他双目能视物的模样,但却走得跟路且险象环生。
袁长生抱着短琴,默默跟在他身后,虽然很想去搀扶他,却明白骄傲如他,一定不肯在人前示弱,他会对她的援手大发雷霆的。
韩斐铁青着脸,快步往前走,冷不防的脚下被树根一绊,他反应迅速,右手往旁边一撑,很快稳住了重心,随即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一只软绵绵的玉臂。
“王爷,你小心哪。”
他一甩手,反手打在她的脸颊上,“滚开!离我远一点!”
力道之大,打得袁长生的身子转了一圈,旋即跌倒在地上。
抚着被痛打的脸,更痛的却是在她胸口跳动的心。
她没有开口,只是很快站起来,拍拍裙上沾到的杂草,一双哀伤的眼看着他那曾经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一片黯淡。
那悲伤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和光芒,竟然会无助得叫人心痛。
她觉得心好痛、好痛。
她的安静无声让韩斐觉得疑惑。他出重手打了她,为何她却一声不吮,连啜泣声都没有?他几乎要以为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你滚不滚!”他举起手,对着四面八方做出威胁的手势,“再不滚我杀了你!”
“我不能走,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他低声的诅咒了几句,大声的吼,“那与我无关!滚!我不需要你!”
“我不能走。”
她固执的坚持让他更火大了。
他蹲下来,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朝着她刚刚发声的地方乱扔。
有的扔中了她的胸、腹,砸痛她的手臂,但更多的却是落空。
袁长生悲伤的想着,还好他看不见自己失去准头的模样,否则一定会崩溃的。
“你还不走?”韩斐激动的喘着气,“好,你够有种,那留着吧,你在屋外候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了。”
“好,有你的,我看你多能撑!”他丢下一句话,就不再搭理她,踩着缓慢而小心的步伐回到屋内。
他就不相信她能在屋外撑多久,没有栖身之所、没有食粮,她一定很快就跑回去哭诉,无力伺候他了。
就像其他人一样。
他不需要别人同情和可怜。
也许他是失去了视力,但骄傲和骨气却始终存在。
有些东西是就算失去了,也不要紧的。
但是袁长生巧笑倩兮的天真模样,却在他一片漆黑的眼前闪过。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色彩缤纷,才惊觉他早已成功。
因为嫁入王府之后,她早已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全然的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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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风雨断断续续的恼人。
韩斐坐在桌前,面前一根红烛已经燃到了尽头,滴满一桌烛泪。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它的,对他而言,不管有没有这红烛,黑暗都一样包围着他。
但是,习惯是个很可伯的东西,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无法看见,却仍在期盼这红烛能带给他一丝光明。
失去光明之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几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没有视力,连数着时辰都会出错。
他只能凭着阳光的热度来判断是白天或是黑夜。
听着从檐上落下的雨声渐缓,他知道风雨过去了,那个婢女应该也狼狈的跑回去哭诉了吧。
“王爷,天亮了,我伺候你梳洗吧。”
他猛然一震,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昨夜的风雨并没有让她落荒而逃吗?
她的确比以前的侍女多了一份耐性和勇气,不过他相信也不能撑多久的。
“谁准你进来的?”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哀长生将水放在桌上,拿起温热的毛巾,递在他手上。
他接了过来,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感觉不到她,甚至连她何时进门都没有察觉。
奇怪!怪透了,他的感觉一向敏锐,没道理她的行动会让他毫无所觉。
“你当真一直在门外等着天亮?”
她柔和的说:“是的。”
“昨夜的雨不大吗?”
袁长生淡淡一笑,“我有伞。”
很奇怪的,她的声音柔和得让他感到安心。
以往他都是毫不留情的将侍女赶走,但是这个春雪,她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一股柔和、平静的力量,将他的暴戾之气消去了不少,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里很不可思议的生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像是祥和、像是柔软……像是淡淡的疼痛。
他怎么会这样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你不怕我再打你吗?”
“我不怕,有些伤比皮肉伤更痛。”
“你不怕我脾气一来,真的把你给宰了?”
袁长生道:“有些遗憾比死亡更令人害怕。”
“你是来传道的是吧?”
韩斐得承认,这个婢女的确有别于以往。
她令他感到疑惑。
“不,我是来伺候你的,来吧,王爷,你得快些,用完膳之后这有许多事要做呢。”
她微微一笑,从他迷惘的表情看来,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韩斐狐疑的皱起了眉。他会有什么事要做?她以为他的生活之中,还剩下什么是瞎了眼的他能做的?
“你在讽刺我是不是?!”他含着怒气,皱眉询问。
“我没有讽刺你。”袁长生平静的诉说:“我只是告诉你今天该做的事。听王妃说过,皇上要你负责城外的江西难民安顿,但你已经两旬没有出现监督,管事的都因此怠惰,传出了不少弊端。”
韩斐哈哈大笑,声音悲愤剌耳,“监督?一个瞎子还能做些什么?你在讽刺我,我还没蠢到听不出来。”
“你只是瞎了,并不是死了,该做的事没有消失,该扛的责任也还在肩上。”
他没有机会诧异她怎么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因为她犯了他的大忌,使他怒火中烧。
熊熊的怒火和激烈的愤怒,让他的思考、理智停顿。
她这个卑微的侍女,性命就跟蝼蚁一样轻的人,竟敢直言他瞎了!
她直接踩到他的痛处,把他最不堪的地方放在阳光下,那让他觉得被侮辱,尊严被践踏!
他狂怒的一挥,将桌上的水盆给打翻,掀起水盆就朝声音来源砸,“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你生气了“”她依然一派平和,“但愤怒能改变你瞎了眼的事实吗?不许人家提,难道这个事实会消失吗?”
蹲下身子,袁长生捡起了水盆。
“你给我闭嘴!滚出去!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听到你的声音!你再踏进屋里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