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感情,他终于能够体会了。
为何裴海明明知道爱上池净,极可能是悲剧收场,仍旧不顾身地涉下水去。
有时候,情势是半点不由人的,就像他一样。
他这一生,不曾领略过多少情爱纠葛。即使亲情,也是缘分淡薄。
少年时期的嬉嬉闹闹,青年时期的蜻蜓点水,爱情在他生命中,一直是缥缈虚浮的部分。
而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女孩,原本只因她是他年少时的甜美记忆,想多疼她一点,多看她一点,只是如此而已……
谁知,竟让这女孩儿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田深处攻占了一块领域。
她还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孩呵!如一朵清致美丽的小玛格丽特,种植在清净无华的温室里,他怎忍心沾染她呢?
他和裴海终究是不一样的人。裴海那如狂火猛涛的性格,说爱就爱,义无反顾,无论结局如何,仍执意孤行。
而他,他的顾忌太多。他不能不考量到她的年轻纯美,她有权利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不该早早便被情爱所束缚。
他们的缘分,不在这个时候。
“仙仙,答应我,如果将来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好吗?”钟衡倾身,拂起她颊鬓的几丝垂发。
她紧咬着唇,不敢抬头,生怕他的温柔,会让她无可制止地放声大哭。
她深吸了口气,从外衣口袋掏出一张红色的信笺。
“这个……是妈咪要我送来的。”递出去的手,有些迟疑。
“府上有人要办喜事吗?”他笑着,接下来,努力转换情绪。
“姊姊要结婚了。”她抬眼,试探性地打量他的神色。
“原来如此,恭喜她了。”他淡淡微笑,扫视着喜帖上的名字。
“钟大哥……”看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她终于落泪了。
“仙仙,你为什么哭呢?”他讶然轻问。
“你都不会难过吗?”她哽咽着。
“难过什么?只要你姊姊过得幸福,我就很开心了。”
“骗人!我知道你很喜欢姊姊……”她不知道自己撅着嘴的模样,有多么委屈,又多么可爱诱人。
他心中一动,随即强迫自己镇定心神。
“我岂止喜欢你姊姊,我也喜欢你啊。”
“那是不一样的!”她瞪着他。
“确实不一样。”他微笑点头。至于不一样在哪里,只有他自己明了。
听见他承认了自己的推测,仙恩心头又是一酸。
“你会来参加婚礼吗?”
他沉吟了一下,终于摇头。
她并不意外他的答案。没有多少男人,可以无动于衷地目送心爱之人投入其它男人的怀抱。
仙恩忽然觉得,这个空间局促得让她待不下去。
“总之,喜帖我是送来了,妈咪说很感谢你慷慨收容狗狗,又常常帮社区活动做义工。如果你愿意赏光,我们一家人都会非常开心的。”匆匆背完母亲交代的台词,她站起身来。“我走了,bye-bye。”
※ ※ ※
婚礼那天,钟衡终究是去观礼了。
他对这种家族式的聚会最是没辙,能不出现就不出现,但是三天前,裴海亲自光降他的狗窝来拉人。于情,这是死党的婚礼;于理,他代表男方唯一的亲属,前后交相攻,他都不能不来。
尽管如此,他们两人都没有大张扬彼此的关系,只是在敬酒时,淡淡的互相点头微笑,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意就好。
这场婚宴订在社区的交谊厅里举行,场面小巧而温馨,除了亲戚朋友之外,并没有发出太多张帖子。
照理说,这样精小的场面是很不符合裴海身分的,可是裴海只有孤家寡人一个,性子又狂狷惯了,本来就不拘泥于仪式礼俗;只要心爱的人挽在手里,悬在心上,他也就满意了。于是,他依从行事低调的张家人,并未将婚娶的消息让媒体知晓。
酒过一巡,钟衡借故向同桌的人告了罪,起身离开了会场。
临出门前,他最后一瞥,寻找的那个人挽着新娘,进休息室换礼服,准备送客了。
今天真是忙怀她了!又要帮姊姊张罗大小事,又要客串招待到门口安排客人入座。整个晚上,就见她淡黄色的身影里里外外飞舞,像只忙碌的小工蚁。
嗳!如果被仙仙知道,他把她比喻为工蚁,她不知会如何跳脚。
他摇头哂笑,转身走出去。
一月了。寒风推树木,风里已夹带着毫不容情的霜意。
他是劳动惯了的人,身子健实硬朗,上身只套了件薄外套,便挡去朔风的刺骨。
浓云遮蔽了天,间或从缝隙里探出银月盘的脸。几乎整个社区的人都上礼堂吃喜酒去了,莽莽天地间,竟然有几分万径人踪灭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冷空气,让心情渐渐沉淀下来。
“钟大哥。钟大哥!”一声清脆的叫唤追着他身后而来。
他回眸。呵,是她,小工蚁。
仙恩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伴娘的礼服太长,好几次裙摆绊住了她的双脚,险象环生。
待她跑近了,绊到最后一下。啊!还好扑进他怀里,安全上垒。
“钟大哥,婚宴还没结束,你怎么就走了?”
“趁现在先走,免得待会儿散场人太多。”他拂开飘落她颊畔的一缕细鬈。“你急呼呼地追我出来,有事吗?”
仙恩红着脸,从他怀中撑起身。
其实没事,只是方才一转眼,瞥见他形单影只地走出厅外,远望有一种沧凉的情致,仿佛这一去就不会再回头,她不暇多想,便追了出来。
“我只是……只是想问你……”她绞尽脑汁地找理由。“想问你,明明说了不来,怎么忽然又来了?”
“一时无事,就来了。”他扯扯她的小鬈发。“你穿礼服的模样很好看。”
仙恩消脸又是一红,别扭地拉拉衣摆。“裙子太长了,好几次都差点跌倒,还好姊姊和姊夫扶着我。”
“裴海看起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姊姊嫁给他,会幸福的。”
仙恩默默瞅着他。
“那你呢?”她忽然问。
“我?”他先是不解,倏然又明了了。她还是以为他在暗恋池净。
钟衡失声笑起来。他摇了摇头,仍然没有解释什么。
一切太复杂了,不知从何说起,有时,“误会”反而是最好的脱身之道。
“你不喜欢姊姊了?”不然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姊姊是个令人钦慕的好女人,也就这样了。我对她并没有进一步的幻想。”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仙恩傻傻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么看得开。”
迎上她眼中如梦似幻的神采,他心中一凛。
都已打定了主意要放手,现在还与她闲扯这些做什么呢?
他退开了一步,状似不经意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仙仙,你何时要飞到美国去?”
她一愣。
“还早,六月底才考完期末考,大概七、八月出发吧。”此刻,月光下,幽径上,世界里只有他和她。她不愿想及分离的事。
“嗯。”钟衡慢条斯理的点头。“那么,我可能会比你先离开一步。”
仙恩愕然对上他的眼。“什么意思?”
“Balance一直筹画着,到日本开分据点,最近事情有了眉目,我必须先飞过去打点一下。”他解释道。
“你要去多久?”她揪住他的前襟,心头的结,与手上的拳,揪得一样紧。
“起码要半年以上,日本的站点才会步上轨道吧。”他淡然说,迎着她失望到了极点的眸光。
“半年?这么久?”仙恩急了。他一定赶不及在她出国前回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