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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钟苹头疼地按住额角。

  蓦地,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快从树枝间窜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苹苹,你看,树上有一只老鼠。”

  “那不是老鼠,是一只松鼠。”也好,骗他去追松鼠,免得跟上来碍手碍脚。

  “是老鼠啦!”

  “是松鼠!!”她勉强自己有耐心。

  “可是它长得毛灰灰、鼻子尖尖的,明明像老鼠。”男孩坚持。

  “裴洋,你这个笨蛋!你见过老鼠会长膨膨的大尾巴吗?”钟苹两只手叉在腰上。

  裴洋愣了一下。

  “哇——你又欺负我,你又欺负我!我要去跟小阿姨说,呜……”他放声大哭,往仙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喔!都已经跟他讲别发出太多声音,他还给她一路哭叫跑过去。

  超级告密鬼!有一天她一定要趁着大人都不在,好好教教他“长幼有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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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衡?”仙恩推开温室的玻璃门。“钟衡?”

  这间温室后来又经过扩建,占地超过百坪,隔成好几区。有些部分栽种专业的植株,另有一部分是居家休闲、种着好玩的植区。花架及玻璃隔板形成重重的屏障,花影与叶影悠哉晃摆着,教她无法一目望到底。

  另一端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翻动植士。

  “钟衡!”她一路巡了过去。

  经过专业区时,“仙恩”玛格丽特向她晃影招呼,这是两人初识那年,他推出于国际间的新种,算算有十二年了。

  经过专业二区,新品种的茶玫瑰,这是他们婚礼上的布置主花。

  经过休闲区,苹苹出生那一天,他种下一株苹果,年年都会结果。

  经过休闲二区,她和兄姊共三个家庭,为了庆贺裴洋满月及各自的小孩满周岁,一起种下的三种诞生花。

  别人用笔、用相机写日记,他们用植物写日记。每个植区里,种的不只是植物,而是她和钟衡的人生。

  七年来的恩爱生活,点滴流逝。她意随境改,悠然逛过去,感触和欢喜绵绵不绝地累积。

  离丈夫越近,他制造的翻土声也越发明显。

  在最后一个转角前,一样不该出现在温室里的东西,让她突兀地停下步子。

  脚踏车。

  而且是一台超级破烂的脚踏车。把手与车款还是二、三十年前才看得见的那种。

  仙恩愕然盯着它,脑中有些什么东西,极快速地飞过去,她却记不真切。

  下意识地,她蹲下来,在脚踏车座垫下方,找寻一个船锚型的贴纸。

  有!

  她不知道,是“找到”这个贴纸较让她惊讶,或者是“不意外”自己会找到。

  她见过这台脚踏车。在哪里呢?是什么情况下呢?

  她怔怔出神。

  “仙恩。”转角处响起丈夫的呼唤。

  她回过神来,继续往下走。

  一个迸裂漏底的小水桶,在转角处等着她。

  仙恩瞪着这个玩具型的小塑胶桶,黄色的,里头还有一根同色系的小塑胶铲。

  我今天带水桶和铲子来哦!阿牛哥哥,我帮你挖土。

  恍如脑中的薄纱刹那间被人撩开,下一秒钟,一个纯稚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响起。

  她倾身,拾起小塑胶铲。

  你那个桶子太小了,根本装不了多少泥土。

  她转首,看着身后的脚踏车。

  阿牛哥哥,你的车车怎么不见了?

  坏了,修不好了。

  这些……这些是她的童年啊!

  仙恩细细审视这些旧物,看起来虽然陈旧,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寻常人早该扔进垃圾堆里的杂物,他上哪儿去找回来的呢?

  她机械似地转过弯拗,那一区是三个家庭的“共享院子”,有一片粗犷的泥土地,让几个小朋友随意去种他们喜欢的植物。

  在歪七扭八的花草矮树之间,有一畦新翻的泥土,地方不大,仅供两人转身——而且,不是两个大人,是两个小孩。

  或者,她该说,一大一小?

  新土的中央,一株大轮种玫瑰花,亭亭玉立,向她灿绽着花颜。

  我们把玫瑰种在这里吧!你上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都叫我“仙仙”。

  嗯,仙仙,我记住了。

  前方那个男人俊朗地站着,撑开了天与地,含笑的双眼形成日月星辰。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大男孩身上。

  男孩蓄着及肩的长发,一忽儿是金色的,一忽儿是红色的,努力想在朴拙的脸上写满不逊的线条。

  我的外号叫“牛仔”。台语的“牛仔”就是国语“阿牛”的意思。

  啊,她的阿牛哥哥!原来“他”,是他……她竟忘了他,而他,一直记着。

  她怔忡而立。丈夫走上前环往她,她的鼻端前立时钻满了他熟悉好闻的味道。

  钟衡抬手抚过她脸颊,她才知道自己落泪了。

  “我……”第一次的出声不成功,她又试了一次。“我不知道‘仙仙’还活着。”

  “她一直活着,活得很好,很快乐。”他温柔地盯着爱妻。

  “你回去过?”她眨出一个泪汪汪的笑。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黄而陈旧的小纸条。

  她不需要看,她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当年这封拙稚的信,终究送达了收件人手中。

  岁月是最好的邮差。

  “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旧家去,但是你们已搬家了。听社区管理员说,张伯伯调职到台北去。”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岁月里的一首诗。

  “什么张伯伯,要叫‘爸爸’。”她眼瞳微湿,嘴边是一抹深情的笑。

  钟衡轻吻她”下,心满意足。

  “我立刻到秘密花园去,因为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留下讯息给我。”他的眼神显得悠远。“当时,‘仙仙’的状况很不好,水分过多,根部几乎腐烂。但是它仍然顽强地撑着,固执地扎进土壤里,搜寻每一丝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救它的念头,让我把它带回花莲去。”

  “你和仙仙,都在那里重生了……”她轻抚丈夫的脸。

  “我在花莲消沉过一阵子,求职处处碰壁,学业又高不成低不就,有几度,我险些要放弃一切。”他吻了吻她的眼睫。“可是,每当我心情不好,去院子里探望仙仙时,我都会看到它正努力为了自己的生命,苦苦挣扎。即使许多园艺店老板都摇头叹气,断定它救不活了,可它从不放弃每一丝生机。是它给了我勇气,以及去钻研植物生命的契机。”

  “你是说,‘仙仙’才是Balance真正的鼻祖?”她破涕为笑。

  “没错。”他低头,深深望进妻子的眼底。“还有那个留话给我的小女生。我常想着,那个小女孩承诺,将来长大了会跑回来看我,也会来看‘仙仙’。如果我就这样撒手放弃,她以后找不到我们,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紧紧埋回他怀里。

  “讨厌,我是来叫你去吃饭的,你却害我一直掉眼泪……”

  他的脸也埋进她的发内,深深吸唤她令人安心的香息。

  “仙恩,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她用力眨着眼睛,想把所有的泪水眨回去。

  “什么话?”

  他挑了挑眉,露齿一笑,眉眼间跃上极不搭轧、却又无比熟悉的要帅表情——这个表情不属于他,是少年时期的牛仔。

  “嗨,仙仙,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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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阿姨为什么又哭又笑的?他们在干什么?”

  “我怎么晓得?我又没有千里耳,可以隔着玻璃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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