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翠儿的忐忑不安,眼前的一切,全让秀娃惊奇不已。
当年设计西门堡的人,将堡里规划得很好,整齐的屋舍呈放射状,以西门家的大宅为中心,往外增建,街道笔直,屋舍外皆建有沟渠,以利雨水排放。
如果好好整顿,西门堡其实大有可为。
这里就像个小型的村镇,内有街巷、水井,甚至还有打铁铺——那是少数还有在营业的店家。这里的人们,现在从事的全都是“非法活动”,自然会消耗大量的刀剑。
秀娃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该从什么地方着手。
首先,她得请大夫过来,改善这边的医疗环境。再请些木匠,整修毁坏严重的屋舍,然后,再换上新的石板,接着还要疏通闭塞的沟渠……
她边走边想,没有留心路况,等到翠儿猛抓住她,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了。
“二姑娘,小心!”多年的习惯,翠儿一时还改不过来。
秀娃抬起头来,赫然发现有人牵着牛走来。而她走在路中央,恰巧就挡了那一人一牛的去路。
“哞……哞……哞哞哞……”
牛的叫声,吓了她一跳。她当然听过牛叫,但是,她可从没听过哪头牛叫得如此凄厉大声。
“你这头笨牛,快走啊!可恶!”银宝一手抓着把大刀,一手抓着绑在牛鼻子上的麻绳,死命的往前拉,但那头黄牛却奋力的往后退。
“哞……哞……”
一手拉不动它,银宝干脆丢下大刀,两手一起拉。黄牛却忍着鼻痛,以四蹄对抗他的两脚。
黄牛这一使劲,银宝一时没稳住身子,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带得往前,狼狈的扑跌在地。
“吼!你不要以为我拉不动你,就会这样算了!”摔了个狗吃屎的银宝,火大的跳了起来,卷起袖子,抹去满脸的泥,捡起地上的大刀,愤愤对着黄牛咆哮:“信不信老子现在、立刻、马上,就在这儿宰了你?”
黄牛哀怨又悲伤的叫了一声。
“哞——”
瞧那头牛张着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一脸的哀凄,被鼻环衔住的鼻孔还流出了鼻水,看起来就像是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般。
秀娃看得不忍,终于开了口,小心翼翼的询问。
“宰?为什么要宰它?”她怯怯的问:“它是做错了什么吗?”
“这母牛好几个月没产奶啦!”银宝眉一横,双手往腰上一插。“当年大哥带它回来,就是想说它会产奶,我们都已经养了它十年,谁知它现在不产奶了,留着也是吃白食,当然得宰来吃啊!”
母牛?
西门贵带回来的?
已经十年了?
关键词一句又一句,撞进秀娃的脑海,让她的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她颤抖的走上前去,细看着母牛,只见母牛睁着大眼睛,哀怨的瞧着她,而它的右耳残缺,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小花?你是小花吗?”她惊讶的问。
“哞——”母牛亲昵的靠了过来。
她记得它!
这是幼年的时候,她陪着哥哥去邻近的县镇参加热闹市集时,在大街上发现的。她看见小母牛受了伤,耳朵残破,正流着血,心疼得连眼泪都冒出来了。
哥哥为她买下了母牛,可爱的小母牛,从此成为宠物,跟小人儿形影不离。直到西门贵上门,领了银两之后,瞧见了小花后,又指名非要连小花也一起带走,她才依依不舍的把小花送了出去。
哪里知道,十年过去,再相见的时候,小花已经要被宰了!
呜呜呜,可怜的小花!
瞧着这一人一牛,刚见面就如此亲热,不知前因后果的银宝,在心里暗叫不妙,不安的问道:“嫂子,你这是在做啥?”
秀娃回过身,双手还抱着母牛,坚持不肯放手,急着要替久别重逢的宠物求情。
“求求你,别杀小花,它是我的牛。”
“啥?”
想到可怜的小花即将变成一锅卤牛肉,秀娃连眼眶都红了,慌忙拔下发间的银簪。“唔,我用簪子买下它,要是不够的话,我还有……”她边说边掉泪,接着还要取下玉手镯。
银宝顿时慌了手脚,猛摇着手,嚷着:“就算你要买,我也不能卖!这牛是大哥的,是大哥要我来把它宰了,宰不宰得由大哥决定啊!”
“那我去求他!”秀娃下定决心,还不忘眨着泪眼,担忧的嘱咐着。“你先别杀小花,好不好?”
银宝一脸为难。
“可是……”
“拜托你!”她哽咽的说。
“哞!”黄牛跟着低叫。
躲在秀娃身后的翠儿,虽然不敢开口,却也忍不住用“你怎么那么残忍的眼神”瞅着他。
银宝无计可施,只能咒骂一声。
“娘的,老子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了!”他扔下绳子,扛着大刀,烦躁的直挥手赶人。“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和大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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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好不容易干完了一票,西门贵带着人马与财货,匆匆策马赶回来,希望能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家,洗个澡、好好休息。
谁知道,他才刚下马,走进房门,刚要坐下脱掉靴子,连屁股都还没碰着板凳呢,就看见自个儿的新娘,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夫君、夫君,你可不可以不要杀小花?”她哀求着。
西门贵呆了一呆。
“谁?”
“小花啊!”她抬起小脸,用哭红的双眼注视他,还举起手里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竭力想求生的母牛很配合的叫了一声。
“哞——”
西门贵这才发现,她手上竟牵着一头牛。那头母牛就站在门边,全身都被洗得干干净净,脖子上还被挂上了一个大铃铛。
“它虽然不能产奶了,但它可是我们的定情之物。”秀娃极力劝说丈夫,心急如焚。“因为小花,我才会嫁过来的——”
黑眸瞬间眯了起来。
“你是为了牛才嫁我的?”他盯着她看,毫不掩饰因为听见那句话而引发的熊熊怒火。
失言的秀娃,急忙解释着。“不,不是的。”她愈说愈急。“你记不记得,当年救了我之后,还抱走了小花?”
“谁?”
“小花啊!”
“谁?”
“就是它嘛!”
他的视线,顺着绳子望去——噢,是那头牛啊!
没错,那年送秀娃回东方家时,他不但拿了银两,眼看她手里牵了头小母牛,他只觉得不拿白不拿,也就一并讨了回来。当时年纪小小的她,还泪眼汪汪的抱着小母牛的脖子,说了好多离别话,好一会儿,才把小母牛交给他。
见丈夫不吭声,秀娃轻着声,忐忑的再度求情。“夫君,请你不要杀小花,好不好?”
他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西门家不留没用的畜牲。
他应该要这么说的。
只是,瞧着那张仰起的小脸跟她眼里的哀求,还有那直打转的泪花,那些理所当然的狠话,不知怎么的,全堵在他嘴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西门贵拧起浓眉,喃喃咒了一声。
“算了!”不过就是一头畜牲。他一屁股坐回板凳,跷起二郎腿,伸手去解绑腿。“算了,你要养就养吧!”
得到了丈夫首肯,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秀娃咬着唇,克制着不要露出喜色。她放下牛绳,蹲跪在丈夫脚边,小手接替起拆绑腿的工作,灵巧的解开皮绳。趁着他扭着脖子,骨节嘎啦作响时,才又追问道:“那么,我可以一直带着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