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居于幕后处理繁杂帐务的人,就是心细如发的秀娃。
这些年来,她手里的算盘从不离身,每日每旬每季每年,都将复杂的帐目处理得有条不紊;不但如此,因与生俱来的天分,以及后天的耳濡目染,她也经手了不少生意。
东方家的富裕,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虽然,西门堡的人三不五时就会跑来劫掠,但是因缺乏计划,所抢的东西总以食物、牛羊居多。东方家何其富有,就算被抢了几百只牛羊、几千袋米粮,也如九牛一毛。
可是,有这么烦人的邻居,时不时就来抢那么一下、闹那么一回,也是让人头疼不已。偶尔要是运气不好,被他们抢去上好的货物,也得花费时间、银两,大费周章的去赎回来。
是因为如此,哥哥才会提出联姻的主意吗?
秀娃思索着。
西门堡四处劫掠,恶名众所皆知。她可以理解姊姊为什么抵死不愿嫁给西门贵。
不只是姊姊,她知道方圆百里内,不论哪家哪姓哪个村落,全把西门家当成是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更别提是把闺女嫁过去了。
那么,她就是唯一的人选喽?
秀娃的小脸,因为羞赧而染透娇红。
七岁那年,她意外跌落山崖,却被西门贵救了回来。这些年来,她始终不曾忘记他的救命之恩跟他俊美的容颜,他的名字与身影,从此就在她心头烙了印,再也抹不去。
书房的另一头,方书玉还在哄着长女。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娘要秀娃拨些银两,再给你做几件新衣裳。”她回过头来,望着脸儿红红、双眼直盯着账本的小女儿。“秀娃,瞧你姊姊这么伤心,你就提拨些银两,让她添些冬衣吧!”
“嗯。”
心不在焉的秀娃,随口应了一声。
“那么,我这就去账房领个五百两。”
“嗯。”
她没注意听,仍沉浸在回忆之中。
姊姊跟娘亲却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了。
这么好说话?
平日里,秀娃管帐可是严格得很,今儿个是怎么了,竟然变得这么爽快?
眼看有机可乘,东方艳打蛇随棍上,把握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忙说道:“秀娃,我这头上的簪子珠花呀也旧了,我去领个一千两,请师傅再打过几支新的,好不好?”
“嗯。”
回忆历历在目。
那次的意外,让她扭伤了脚,疼得根本无法走路,还是西门贵背着她,一路走出山崖,亲自送回东方家。
她渴了,他就替她找水。
她饿了,他就摘了果子给她吃。
下次,别再乱跑了。
他这么告诉她。
山里野兽多,你又小又嫩的,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吃了。
他训诫着,直到她拚命点头,答应再也不会因为娘的偏心而伤心,独自跑进深山里头。
你如果要躲,干脆跟我约个地方。
他背着她,边走边说。
这么一来,我要找你也方便,还能每次都送你回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夕阳映照着俊脸,让年纪小小的她也看得心头悸动。她头一次发现,世上竟有比姊姊更美的人……
“那么,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族里的人都会回来,我去领笔款子,把家里的门面修整修整,好不好?”
“嗯。”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忘不了西门贵。
虽然,之后她再也没机会溜出家门,去到两人相约的地点,让他再“救”她回来,但是,她不曾放过任何与他相关的传闻。
七岁那年,她回府之后,就从娘的嘴里知道,西门贵送她回来时,拿走了一大笔的银两,气得娘连连骂着,说姓西门的生来就是土匪强盗。
八岁那年,她听说,他跟着他爹与一班弟兄,抢劫了李家村。
九岁那年,她听说十八岁的他,已成为西门堡的主力,带领族人四处劫掠,邻近的所有村落无一幸免,全数遭殃。
十二岁那年,他上门来抢劫时,她还远远的见过他一眼。
然后,每次他到家里来“拜访”时,她都会设法找到机会,就算仅仅是看他一眼,那伟岸英武的身影也总会让她失魂落魄好几日。
趁着秀娃心思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时候,东方艳与娘亲正为了取得银两,积极热络的行动着。
“秀娃,来来来,笔在这儿。”
几张银两领条就堆在书桌上,正等着她签名。母女俩知道机会难得,二人连手催促,东方艳甚至还亲手磨墨。
“墨好了,来来来,领条在这儿。”
西门贵还记得她吗?
两府联姻,他会挑选谁做新娘?
他会坚持,选择艳丽美貌的姊姊吗?
要是姊姊不肯嫁,那么,她是不是有机会……
心思紊乱的秀娃,嘴角噙着梦幻般的微笑,心魂老早全都飞了。她不察的接下笔墨,在姊姊与娘亲热切的注目下,听话的在领条上签了名。
“啊,太好了!”
“咱们这就去账房。”
“娘,我要做最美的珠花,还得镶宝石。”
“好好好。”
“还有最美的衣裳,绣工要细,还得用金线。”
“好好好。”
母女二人有说有笑,径自离开书房,往账房走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秀娃还坐在书桌后头,愣愣的直望着前方,小手捏着随身的绣花手绢,压抑不住心里不断涌出的疑问与希望。
她是不是真有机会,能成为西门贵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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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窗外,明月高挂树梢。
梅花厅里,气氛与平日不同,显得格外紧绷。
梅花厅是用膳之处,通常只有东方翼的家人,或是几位年纪长、辈分高的长老,或是担任要务的族亲,才有机会与东方翼同桌。
然而今晚,东方翼不但邀了西门贵与两个弟弟同桌,还让母亲、妹妹也一并出席用膳。同席受邀的,还有几位东方家的长老,更显示出东方翼对联姻一事的慎重与认真。
原本,东方艳躲在房里,说什么也不愿出席,但是她再任性也不敢违背哥哥,只得挨在母亲身边,不情不愿的来到梅花厅。
相较于姊姊的态度,秀娃可是得费尽全力,才能克制着不让兴奋紧张的情绪泄漏。她全身僵硬,在哥哥身旁坐下,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怯怯的抬起头来,朝西门贵望去。
而他,压根儿没瞧她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满桌的好菜。
糖醋黄鱼、贵妃醉鸡、红烧狮子头陆续上桌,换作是平日,东方家人吃的菜色求的是精致,分量却不多。但东方翼很显然的,早已知道西门兄弟的食量非凡,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好菜,甚至还烤了一只羊,在外头预备着。
身为客人,西门兄弟却很显然的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三人吃饭挟菜的狠劲,有如风卷残云,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像是怕人会跟他们抢食似的,只要有菜上桌,西门贵就大手一挥,直接把餐盘端到面前,西门金宝抓起筷子,一筷就将切好的醉鸡全数串起,西门银宝更是一手一筷,两手连戳,咑咑咑咑的就将红烧狮子头全给戳上了筷。
那条糖醋黄鱼,更是整条进了西门贵的嘴,不一会儿,就见鱼骨头在他面前堆成了小山。
所有的菜肴,都逃不了三兄弟的荼毒。
一时之间,只见菜屑飞洒、汤汁四溅,坐在他们身边的人几乎无一幸免,每个人都被肉汁、汤料溅着衣裳,甚至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