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有理睬屋内人的警告,甩开马缰,握紧腰刀,推开了传来声音的那扇房门。
屋内很暗,有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里外两间屋子中,有一抹纤细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其中一张床榻前,低垂着头,像是在忙碌地做着什么。那人的衣服是白色的,在暗黑的房间中更像是一道小小的幽魂。
当拓跋雷推开门时,坐着的人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
说话的人应该就是她了。拓跋雷想。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女,看身形还没有发育完全,是典型的天雀国女孩子,有着巴掌大小的面庞,极其苍白的脸色,淡淡的双眉。但她的眼睛却不像其他的天雀女孩子那样,在与他对视时充满了柔弱和恐惧。
在她的眼中──只有无奈。
“你是路过的吗?被村长他们拉进来的吧?”少女怅然地说:“村长是老糊涂了,才会想到这么荒谬的一招。但是我不能拖累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我不懂,你说什么?”拓跋雷慢慢地靠近,看到床上侧卧着的那个人,问:“他病了?”
少女凝视着他的脸,轻缓地说:“是天花。”
“天花?”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字。
少女将床上人的身体搬过来一点,那是一个比她的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几岁的男孩子,满脸都是红色的小疙瘩。
拓跋雷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此刻的心里也突然打了一个机伶!是的,天花!这种病在天雀国叫做“天花”,在他们东辽则叫“鬼痘”,一旦沾染上,就有可能丧命,而且这病的传播力极强,经常是一个人感染上鬼痘,全家人最后都有可能会被传染。
拓跋雷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的人都用那种恐惧惊怕的眼神看着这丬房子了,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这里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屋子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有人正用什么东西敲打着门板和窗户。
“糟了!他们要封了这间屋子!”少女一把拉起拓跋雷的手,她的小手柔软而冰凉,直触到拓跋雷的心里。“快走!要不然你就出不去了!”
她将他拖到门口,大声喊着,“不要封门!我不会出去的!但是这个人是无辜的,你们让他走!”
“宋姑娘!抱歉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全村人的性命!你就算是做做好事,帮帮大伙吧!”外面的人一边封门,一边回应。
拓跋雷听不大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双方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外面的人要把他和这些病人困在一起,而里面的这个女孩子是要救他。
他松开少女的手,说了声,“让开!”
少女一怔,以为他是怕感染上天花病毒,忙站远了些。没想到,只见他双臂一振,如雷霆般大喝一声,双掌齐出──
轰然一声,那两扇本来已经被从外面用木条封上的大门,竟然硬生生地被他用掌力撞开!而外面还在敲打木条的两个人甚至被撞飞出四五丈远。
瞬间,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呆住了。
拓跋雷的黑眸深湛,锐利地盯着门外那被吓呆的两位年轻人,一字一顿,“她,不该死,你们不对。”
“我们不是想让她死。”年轻的村民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功夫,而拓跋雷的那双眼睛看得他们从心底到外都已经凉透。老天,他们招惹上了怎样的一个妖怪啊?
苏长老得到消息赶到,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禁惊呆,但是他毕竟年长,还是得拿出村子长老的威仪,走上前对拓跋雷说:“这位英雄,冒犯您了,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拓跋雷看向他,吐出两个字,“东辽。”
“东辽是出英雄的好地方。”苏长老客气地赞赏,心头却开始紧张。不由得回头瞪了那几个村民一眼,责怪他们怎么会把东辽的人引来?天雀国的人有几个不怕东辽人的?虽然两国相距很近,但是东辽人在他们心目中就如虎狼一样可怕。
拓跋雷依旧盯着苏长老,“你们,要杀她一家?”
“不,不是的,英雄误会了。”苏长老忙摆手解释,“不是要杀她,是要救她。”
“这样救?”拓跋雷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两扇破门板,以及被封了一半的窗子。
苏长老叹道:“英雄有所不知,这家人生了天花,按照我们村子里的规矩,应该全家都迁到山顶上去,任他们自生自灭。但这一家人十余年前搬到我们村子里来,那时候村子中闹瘟疫,是这家的老先生出钱治好了全村人的病,是我们的大恩人,所以我们绝不能如此对他一家。”
“所以,要封门窗?”拓跋雷冷笑两声,这笑声简直让人发毛。
“你不要错怪了苏长老。”身后那位白衣少女慢慢走出,站到他身边,她的身材比起他简直太过娇小了,必须要仰起头才能够对到他的眼神,但是她的气韵中自有一股清华的贵气,即使是两人身材如此悬殊,依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气势输人,仿佛她与拓跋雷是平等的。
“不要说这个村子,就是在天雀和东辽两国,这样的病症也足以让所有人胆寒。他们没有把我们一家送到山上去已经算是有情有义了,如今他们只是想用土办法来救我们全家的性命,虽然我一直不同意。”
“办法?”拓跋雷困惑地看着她。
“你知道冲喜吗?”她苦笑道。
“冲喜?”他不解地摇头,在东辽没有这样一个字眼。
“就是在非常时刻将两个也许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绑在一起,希望借着这场婚事的喜气冲走霉运。”
“什么?”他睁大眼睛,“这样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这样有用。”少女说:“生死有命,如果一场婚礼可以赶走死亡的话,那人世间就永远只有生没有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拓跋雷看了看苏长老及在小院外面远远围观的那些村民,“他们,在给你找丈夫?”
“是的。”少女的脸上并没有尴尬和羞涩的表情。
“但是他们自己不肯?”拓跋雷生硬的字眼让苏长老显得很不自在。
少女依旧淡淡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死。”
“你可以?”拓跋雷凝视着她,“你几岁了?”
“十六。”她简单地回答,“我不可以,但他们是我的亲人。”
他的心头一震,“如果我不来,你们怎么办?”
“我会陪着他们,等待奇迹,或者……死亡。”
她淡淡的笑容如东辽南山上的清泉一样纯净,但是她的眼神又比东辽太白山上的冰雪还要坚定。
等待死亡?
这四个字让拓跋雷听得很别扭。从他有记忆以来,做人就是要乐观积极,勇往直前,就是上阵杀敌也绝不会做束手就擒的懦夫。
等死?这不是他做人的习惯,他也很不喜欢别人这样做。
忽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他冲口而出,“我留下来,帮你。”
少女一怔,以为听错了,或是他说错了。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大概不知道这种病的厉害,我的父母已经病入膏肓,可能熬不过去这一关,我弟弟……”
“我病过。”拓跋雷捏住她的腕骨,沉声说:“病过的人,不会再得,不会死。”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个外乡人会愿意留下来帮她?在这村子中有许多人是他们一家十几年的邻居,或是曾经受惠于他们家的人,在此刻都是尽可能的远离、逃避他们。但是他与她素未谋面,并无交情,甚至他还是一个传说中可能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