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宁静,只有风吹过树梢,以及铅笔在纸上滑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康予柔默默将他刚毅冷峻的面容,一一收入笔下。
打好了草稿,她拿起粉彩笔,想上些简单的颜色,他却突然起身走来。
“我看看。”他不容拒绝地抽起夹在画板上的素描本,沉默地瞧着。
她的画就是给人欣赏的,但他那样专心地打量她的画,好像在评量分数似的,反而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好想抢回来藏拙。
“画得不错。”冷淡的语气不像夸赞,倒像礼貌的应酬语。
“谢谢,可是……还没画好。”
她伸手想拿回来,但他却摇摇头说:“这样就行了。多少钱?”
“呃,平常一张画是两百块,但是这张没有上色,所以一百五就好了。”
杨靖鹰抽出皮夹,取出一张千元大钞给她,然后不等她找钱,迳自撕下那张画转身就走。
康予柔一看到那张大钞就傻了,抓着钱,想也不想地快步追过去。
“请、请等一等!”
杨靖鹰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挑眉看着她。
“对不起,我……没有钱可以找给你。”她红着脸,将一千元递还给他。
说来丢脸,她身上连八百五的现金都没有。
“不必找,剩余的是小费,你收下就是了。”
“不行!”康予柔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骨气。“那张画明明只要一百五,我不能平白收你一千块。如果你真的没有零钱,那么那张画就当我送你的好了,这一千块请你收回去。”
“你──”杨靖鹰拧起眉,不觉有点气恼。这女人非得这么固执不可吗?
他转过头,语气僵硬地问程仲君。“你那里有没有零钱?”
“我看看……”程仲君赶紧低头翻找皮夹。“啊,有的。”
“拿给她!”大概是她的不识相把他惹恼了,杨靖鹰不再瞧她一眼,扭头迳自快步走离。
康予柔接过程仲君的两百元纸钞,又很坚持地找了五十元给他,这才送走了两位贵客。
望着令人心折的高大身影,昂然步入一旁的酒店里,康予柔的芙颊再度染红,她无意识地将刚收到的钱贴在胸口,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今天──其实也不算太坏!
***
“大少,您好像对刚才那女孩特别关心?”返回办公室的途中,程仲君忍不住询问杨靖鹰。
杨靖鹰身旁并不是没有女人,但程仲君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温柔、如此有耐心。
“你几时变成爱八卦的长舌妇了?”杨靖鹰冷冷的眼瞟来。
“只是好奇而已。”程仲君耸耸肩,嘻皮笑脸。
“你该不会以为我对她有任何企图吧?”杨靖鹰走进电梯,不以为然地嗤笑。
“难道不是?”按下办公室的楼层,程仲君诧异地问。难道他不喜欢她?
“我只是去澄清某些事,不希望有人打着杨家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如今正是杨氏企业漂白转型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负面消息,都会让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
“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学生。”那样一个小女生,能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只是女学生,就可以轻忽?只要她有一台电脑和一根手指,就可以传递出千万人都能看见的资讯,而我不希望这个资讯,是对杨氏企业不利的。”
出了电梯,程仲君替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杨靖鹰大步走进办公室。
“话是没错。但……”程仲君迟疑地道:“大少还让她画了人像。”
这点他又做何解释?
根据他与杨家大少二十多年来的相处所知,他大少爷向来讨厌浪费时间的麻烦事,事实上,他连吃饭都嫌麻烦。
平常就连拍张照片都很不耐烦,更别说是花那么长的时间呆坐着让人画像了。而今天他竟然只因为人家没开市,就乖乖坐下来任她画了二十分钟的画,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施小惠博大利,这是聪明的生意人都懂的道理,看来关于经商之道,你还得在好好学习。”杨靖鹰淡淡嘲讽。
“至于这东西──”杨靖鹰不感兴趣地瞄了眼,大手随意一抛,便将康予柔辛苦半天的作品扔进回收纸篓。“本来就不重要,丢了也无所谓。”
他拉开椅子坐下,抓起叠在桌上的各店营运报表翻开,淡淡地抬眸问:“你还有任何问题吗?”
“呃,没有了。大少您忙吧,我也该去办公了。”
程仲君知道他要工作了,点点头,连忙离开他的办公室。
看来真是他多心了!大少就是大少,冷性寡情的他,怎么可能为了任何人改变呢?况且对方只是一个青涩的女学生?
程仲君自嘲地摇头笑笑,迈开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章
天色将暮,康予柔收拾好画具,踩着脚踏车,迎着晚风骑回家。
虽然今天生意真的很差,一整天下来,总共也只赚了那一百五十块,但她的心情却很好,踩起脚踏车来也格外轻快。
她今年才十九岁,还在大学念二年级,母亲在几年前罹癌过世了。
她父亲在她母亲生病之后,辞去公务员的工作,专心照顾妻子,可惜最后她还是走了。
目前爸爸以开计程车为业,但妈妈过世后,他整个人宛如没生命的皮偶,半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工作也不积极,时常在家里一睡就是一下午。
家里收入太少,入不敷出,所以她开始在外头打工。
平常礼拜一到礼拜五,下午五点到晚上十一点,她在便利商店当晚班工读生;周末则骑单车到离家约二十分钟远的河堤公园,替人画画像赚取微薄的酬劳。
当然她可以选择到餐厅或是其他娱乐场所打假日工,收入会更多,但她真的很喜爱画画,一个礼拜五天的空闲时间全部卖给便利商店,她希望至少周末这两天能够画点自己喜欢的画,哪怕只挣那区区几百元。
这是她在艰苦生活中,唯一一点小小的安慰。
回到家,她将脚踏车牵进公寓阴暗的走廊里,取出钥匙打开自家大门,扬声喊道:“我回来了!”
“姐,你回来了。”一名高中年纪的男孩从房间探出头。
“姐,你赶快煮饭啦,我肚子好饿喔!中午的便当根本就吃不饱。”康予杰摸着肚子抱怨。
“好好,我马上煮饭。对不起喔,中午的便当是少了点,下回我会替你多装点饭菜。”她心疼地向弟弟道歉。并不是康予柔小气,舍不得让弟弟吃饱,而是因为家里经济窘困,实在没有多余的饭菜可以让他多吃。
想想看,她每餐只能煮两杯米,却要分给三个人吃,而且其中两个还是男人,怎么可能够吃呢?
爸爸开计程车需要体力,弟弟正在青春期需要营养,所以她都尽可能的多给他们一些饭菜,只是显然还是不够。
不过这些她从未对弟弟解释,他很快就要参加学测了,她没必要把自己的烦恼往他肩上丢。
“予杰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附近那间卖场进行促销,我跑去抢到了一包十公斤的白米,很便宜呢,可以让你吃得很饱很饱,也够我们家吃很久喔!”
如果配点便宜的蔬菜、炒蛋,起码可以吃上半个月,想到未来半个月的主食有了着落,她不觉安心不少。
她笑着打开放米的橱柜,想拿昨天刚买的米出来煮,却在打开柜门的那一刻,笑容瞬间僵住。
米呢?原本放置白米的地方空荡荡的,十公斤装的大白米,竟然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