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他平静地道出他兄长们身后总会有的两难,“我的兄长们是人们口中的皇商,朝中大官要欠要赊、同行友朋要借要欠,他俩也不能怎么办。”
听着他口中淡淡浅述的不得不,虽说听来是很理所当然也无奈,只是,那日东翁对她说着陆余不得不做这一行的理由时,那面上担心的神态,以及打从她过门起,陆余就好像怕她会随时弃他而去的紧张感,近来,总是会不时地停在她的脑海里盘据不动。
眼下,她什么都不想多问多管,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说得这般云淡风清的,刀子只想好好的问他一句……
“那你要怎么办?”
感觉……好像有颗她总是紧紧悬在心坎上,努力不让它落下的大石,在一处无预警之中,突地落地他的心湖里,激起一池的涟漪后,再化为阵阵波澜,让他在措手不及之余,就只能怔住了身子,愣看着那一双仿佛对他写满了怜悯的眸子。
怜悯?
他是怎了?累胡涂了不成?他怎会让她在眼中出现这等情绪?
“少爷。”收到手底下的师弟们来报,忙着前来通知陆余今日公事还没忙完的大黑,在柴房里陷入一派寂然之时,适时地出现在陆余的身后。
陆余朝后勾勾指,侧耳听了大黑房间在计然面前压低了音量的内情之后,他微微颔首,示意大黑马上去办。
“公事未完,所以你得再出门一趟?”也知道他们并不想让她听见其中内容,计然只在大黑快步退出柴房,而陆余也跟着起身之时,颇为配合地给了陆余一个离开的借口。
“嗯,今晚我恐怕又没法回家了。”陆余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轻抚着她的脸庞交代,“你早点歇着,别太累。”
“路上小心。”见他面有难色,也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情愿,因此计然并不想多说些什么,只是瞧着陆余大步远去的模样,她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碰触那日渐累积在她心上的不忍。
因为,蔚蓝的天际里,刺眼的阳光,将他背后始终秘而不宣的惆怅,拉得很长。
第3章
枝上粉嫩的春花,风儿轻拂,瓣瓣似雪地飘呀飘的,花瓣般地铺在天字四号房古色古香木工细致的微楼里,弯弯像是月牙的拱桥上,或是计然最爱待的苏式楼阁的栏杆上,沁心的芬芳,不动声色地将斑谰的春意,弥漫在触目所及的每一处。将陆余送至钱庄后立即返回四号房的大黑,与计然肩并肩的站在苏楼上,面对着一园挥霍不尽的春光,他感慨地道出计然所不知的往事。
“少爷的名里之所以只有个余字,听陆空人说,是因打从少爷一出世起,他们便觉得又来了一个多余的。”霎时整个人什么赏春的兴致都没了,“他才不是什么多余的!”
“谁教少爷是男不是女?”
柳眉倒竖的计然,想也不想地就回了一句。
那些陆家人是怎么回事啊?没料到她会那么大脾气,大黑讨饶地抬高了掌心,“陆家人全都是一个样的顽固脑袋,在是男是女这上头,他们是永远也不会改的。
其实那已经算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偏执了吧。
很忍耐地咽下这股气的她,闷闷地问:“他的名与我问你陆家祖业为何传给他,有什么关系吗?“
“因陆家祖业,在陆氏一族的眼里,刚好也是多余的。”大黑愈想就愈觉得陆家人,压根就没有兄弟情更没义气。
“加上大少、二少早在年少时就已事业有成,众多堂兄弟亦是,因此他们便有志同的连手,硬是将继承祖业这回事推给年纪小他们一大截的少爷。”
就只是因陆余在岁数这点上吃亏,因此他家的人便把烫手山芋推给他?计然总觉得这点愈想便愈可疑。
听东翁说,当年他陆家将祖业交给陆余时,他虽是有挣扎过,但终究还是没半点怨言地接了下来,这些年来,也没见他对这门工作有什么抱怨,除了有时他会有些不愿去收债外,他手边的工作,他都做是很积极也很妥贴,从没出过什么乱子,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名声很快地在吞月城里建立起来,城里人人皆知,陆家的三少爷讨起债来,既吃人,也啃骨头。
为此,她感到很困惑。
打小的各种经历造就了她一个观念,那就是不管是做哪行,就是要敬业,这使得她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着同一问题,那就是:“若她是陆余的话,她在走入这一行时,她该下多少的工夫,才能将工作做得称职恰如其分?
她从不知道该如何当个坏人,因此她不知陆余是怎么想的,但他在这行里能做得有口皆碑的话,定是有着原因,而那原因,她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计然想不通地趴在栏上,“当个他人眼中的坏人,很难吧?”“这就要看,那个人是不是天生就是个恶人,或是有没有心。”
“心?”
“就算是个坏人,也不是一生来就是坏人的呀。”大黑说得理所当然,“不是每个人可以平白无故就成为坏人的,除了全心的投入当个坏人外,还要讲求天分和后天的训练,而普通的坏人跟职业的坏人,差别就在这。”
“言之有理。”她点点头,觉得毕竟吓人也是有着程度之别,她这外行人也跟他人一样,全都只见着了门道,却不曾入堂一窥真相过。
“其实这只是有心无心而已,或许少爷做的这一行全天下人人唾弃,但,总还是有人来做呀。”的确,或许有人就是天生的,但也有人其实并不愿意活在他人鄙视的目光下,只是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不管再如何,总还是要称职敬业。
不尽的长叹自计然的口中逸出,一块地加入了穿过楼阁上的东风里。
是总得有人来做没错,因若无黑暗,怎显得出光明?
这世上不可能只有美善去无丑恶的,若是不把那些难堪的、见不得人的张扬出来,人们又哪会乖乖当个老实人过日?
换个方向想,就算是恶人,也是有脚踏实地扮着这份工作过活的,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生活低头的方式?
“大黑,你喜欢善人还是坏人?”
“老实说……”大黑为难地挠挠发,“都喜欢。”不都是少爷?罢了,无论好坏、是善是恶,那都是陆余,答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她再叹了口长长的气,“我也不在意的,也仅是陆余而已。”
楼的大黑。“陆余今儿个上哪去了?”他不是天天都跟在陆余左右,“你怎不跟着去帮忙庄店员的吗?”
“因为……”糟糕,他的表情开始有点不自在,“少爷他在钱庄,快月底了,这几日他忙着做帐。”早就习惯说这种谎的大黑,早知道他就先和陆余套好招了。
素来安静的客栈本馆的巷弄内,忽地响起了一阵闹烘烘的人声,听起来,来者似是为数不少,大黑警戒地站直了身子。见他难得表现出来的紧张感,计然抬首向外头看去,在犹见不着人时,她一手按着他的肩头踮起脚尖,及时拉住原本想下楼的他。
从这楼上远远看去,来者是十来个身形壮硕的大汉。
计然沉默了一会儿,直接代他说出他原本想瞒着她的。
“他知道最近会有人找他麻烦,怕会波及到我,所以要你留在四号房内陪着我以防万一?”该不会这将会是日后四号房的常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