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虽不鼎盛,但神前总还有香烟袅袅。晚上随师父们念了经之后,她还是独自留下,默默的祝祷着,祈求心灵的平静。
她之前求的,已经得到,照说是该心怀感谢,不该还有妄念的,但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一直起伏不定?情根难断,相思恼人;像这样,又怎么能好好待在小庙里,常伴古佛青灯?
本来想带着父亲、叔父与大哥的牌位回家乡的,但因为近来山贼作乱,从街坊邻居、县衙到庙里的师父都劝她暂且不急着走,待情势平静点再说。她便决定先住在庙里,好好为弟弟、为好心的邻居、帮过她忙的所有人,还有……为雁永湛,念经祈福,尽点心意。
雁永湛,他需要吗?什么都有的人,再祈求更多,上天会不会怪她太偏袒,太贪心?可是,想到他,心里就又酸又甜的,六神无主起来。
他忙成这样,又不爱让人伺候,一定要摸对了脾性,才能哄得少爷他开心;将来要娶了妻,不知道那美艳爽朗的秦家大小姐,会不会知道怎么顺着他、伺候他……
想着想着,泪珠又差点不听话地掉下来。上天明鉴,她绝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怼,能够遇上这么个贵人,帮了她和弟弟们这么多,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感恩都来不及呀!
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细细春雨。雨声沙沙,枝叶婆娑,映在窗上更显寂寞。庙后头也有两株桃树,春天一到,怒放了粉色灿烂的花朵。这场雨一下,一定打落了不少花瓣,明日大概有落英缤纷要扫了。
起身走到窗前,羊洁略推开窗,愁肠百转地望出去。山上夜凉,望出去一片漆黑,只有摇曳的枝叶,看不见花朵,以及——
那远远摇晃着的,是鬼火吗?羊洁不经意瞄到,立刻吓得瞪大眼、掩住了嘴,动弹不得。山野传奇听得多了,没想到真给她看见!
只见火团晃啊晃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不一会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站的窗边,突然有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过。一侧脸,窗外赫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个黑影。幽暗的烛光映在对方脸上,羊洁只见一张狰狞面容,上面还有一条丑恶的疤,由右额直到左颊,横过整张脸,仿佛厉鬼——
羊洁吓得肝胆俱裂,心像是要炸开似的,眼前一黑,得用力抓住窗沿,才没有摔倒。但浑身软绵绵,双腿有如烂泥一般,还簌簌发着抖。
原来真正恐惧的时候,是连叫都叫不出来的。羊洁终于了解了。
一把亮晃晃的尖刀,从黑暗中出现。刀锋锐利,仿佛还闪着隐约的血光。慢慢的往前递,直到抵住了羊洁的喉头。
“你是谁?”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沉声问。
“我、我……”张开嘴,羊洁却只能像青蛙一样发出单音,她抖得说不出完整句子。
瞬息之间,那一团团的鬼火已经靠近。黑影身后又多了好几道影子,全都是一样的装束,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蒙面,身材高矮不一,但都一样散发着恐怖的杀气。他们随即安静但迅速地散开。
羊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开了佛堂的门,到处巡视,把她的包袱、竹篮都划破、拆开检查。看过之后随手扔开,她的竹篮被摔烂了,几件破旧却干净的蓝布衣裙也被丢在地上。
“大哥,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黑衣人下爽地报告,“看来是庙里新来的小尼姑。”
“如果是尼姑,应该要剃头。”尖刀的主人冷冷说,刀尖上移,挑了挑她的青丝,“你是刚来的,在等日子剃度?”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和急智,羊洁张口,努力半晌,才顺着他的话说:“是。”
尖刀的主人似乎满意了,撤下刀子。“我们不为难出家人。你去厨房看看,弄点吃的,兄弟们吃饱了就会走。”
而那些“兄弟们”已经大刺刺坐在地上,有的靠着墙,有的甚至大胆拿起神像前桌上的素果、馒头就吃了,看起来是真饿坏了。
“要、要吃、吃什么?”羊洁抖得跟窗外给春雨打落的花瓣一样,牙齿格格作响。“只有清粥素菜,还有馒、馒头。”
“可以。动作快点。”那人冷冷说:“要是敢在食物里动手脚,小心我把整座庙烧掉,整得你跟你师父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不会的。”羊洁已经吓破胆了。她努力移动着绵软双腿,举步维艰地往厨房走。一走动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湿了,都是冷汗。
“大哥,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有个兄弟低声问。
“我看不用。她看起来是个小尼姑没错,一身灰扑扑的,这么晚还在念经。”有人抢着回说,“何况山上能变出什么花样来?破庙的厨房里,难道会藏有迷魂药吗?”
“她要是真搞鬼,先奸后杀就是了。”拿着刀的领头大哥一面用湿衣下摆擦着刀,一面慢条斯理地说。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
羊洁听了,全身冷汗像是顿时结了冰。她脑海一片空白,能想到的,只有雁永湛的眉眼,他的微笑、他温柔的亲吻和拥抱……
眼前突然模糊了,神坛前的烛火开始闪烁跳动,她强忍着,死都不肯让泪意涌上来。
如果真的有神,能不能可怜她一下?她真的很努力,真的想坚强,但是,为何要一直遇到这些磨难?这是不是她痴心妄想、僭越身分被小王爷眷爱的代价?本不该享那些偷来的福分,不配被那样的男人另眼看待、呵护疼宠吧?
她不会再贪心了,不要想再见面、再在他温暖怀抱里依偎撒娇。从今以后,就算要清心礼佛一辈子也好,让她清清白白的活下去,为她所关心挚爱的人念经,祈愿他们平安顺利,这样就够了。真的,她的愿望只有这样。
“喂!你发什么呆?快去弄吃的!”身后,有人粗着嗓子对她低吼,“大爷们肚子饿了,你是听不懂吗?”
“知道了,马上就去。”她忍不住回头,颤抖着轻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持刀的厉鬼阴冷一笑,“当然是山贼。”
第十章
羊大任他们起程去府学的日子到了。羊洁没有回来。派人送了信上山去,也没有回音。平日负责巡山的官府人员回来说,似乎有见到山贼的踪迹,让过往行人旅客多小心,没事别山上山下地乱走。一时之间,戒备越发森严。
若不是身旁众人全力拦阻,担心欲狂的雁永湛已经单骑上山去了。只不过小王爷金枝玉叶,不可能让他往险地走,何况,北漠大军至今还是不肯相助,架子摆得挺大,大将军在江南王爷府里享乐逍遥,一点也不挂心的样子。
终于,忍无可忍的雁永湛,和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爆发激烈的争执——
“我不是不想借兵,只是朝廷里的意见……”秦天白还在随便找借口搪塞。
“七王爷就在这儿,他也说了,只要秦将军点头即可,七王爷能在皇上面前说话,加上我爹的支持,朝廷里没人敢有意见的!”
“话是没错,但北漠和江南向来没有来往,不能这样说借兵就借兵……”
砰!雁永湛的拳头重重击在桌上。他怒极反笑,笑容极冷,“秦将军,天下虽大,不管北漠、江南,可都是天子脚下,本就是唇齿相依。不互相帮忙,还老是推三阻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