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她无法言语,只能点头。
“上面说我对不起她,我哪里对不起她?”他问。
一股酸涩涌上喉口,她没说什么,只是摇头。
“你说这里怎么刻这么多字,这上面的‘我’,是不是指我?”他疑惑地说。
白玉银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一切,所幸他即使问了问题,注意力也很快就转移,问完话的下一瞬间,又拉着她去看东看西。
而后她在桌面发现了几行字——
银子,爹怕是不能回去看你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瞧见这些字,爹只是想告诉你,爹没忘记跟你的约定,可却无法履行了,有一天你若见了我,而我不认得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原谅我这愚蠢的老头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一切能重新来过……
第六章
“我觉得这样做不妥。”
“这只是权宜之计……”
“不要再说什么权宜之计,这些话你说了多年我也听了多年,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可曾有一句怨言,但这件事我不赞成。”
“芷兰……”
“别再说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娘临死前把他托给我,我刘芷兰不答应便罢,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银子跟他投缘,一起作伴甚好,不管什么江湖事,就平平凡凡、老老实实的过生活。”
“你说你没怪我,没有怨言,这话不就是在怪我怨我?”
“……”
“我不会勉强他,他不答应这事就作罢。”
“我还是不赞成。”
“银子,怎么起来了?作噩梦啦?”
站在门边的小女孩摇头,揉了揉眼。“你们在说什么,好吵喔。”
“没事,没事。”他呵呵笑地抱起女儿。“来,再去睡吧。”
她打个呵欠。“我知道你们说什么,爹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打打杀杀了,放我跟娘独守空闺。”
他笑了。“别乱说话。”他抱她进房。
“我没乱说,是张婶说的,石头也有听到,不然你问他。”
“他在睡觉,别吵他了。”
“才没呢,他起来啦!石头你也有听到,对不对?”
他偏过头,瞧见男孩站在阴影处,黑眸紧盯着他。
她已经很久不曾去想过往的事了,但偶尔……在某些夜晚,回忆会钻着夜的缝隙而来。
饮口酒,让那琼液慢慢缓蚀自己,慢慢变得麻木,她放松地闭上眼,往后躺下,却落入一双手中。
“你喝太多了。”
她连眼都懒得睁。“霍大侠吗?”
他没应声,让她安躺在他怀中,腰背靠在他胸膛上,她连抗议都没有,似乎真是醉了。
“这儿的虫叫声真大,吵得我睡不着。”她将双手平贴在地,无意识地摩挲着青草。
“我不知道你会喝酒?”
她仍是笑着。“喝酒有什么难,张嘴就能喝了,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叹息声拂过她的额头,她轻笑着。“霍大侠不喝酒吗?”
“偶尔。”他的手抚过她的脸。
“我也是偶尔。”她舒服地吁口气。“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她提议。
“归处在何方?”他顺着她的话说。
她用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什么,霍大侠又跟我打哑谜吗?”
他低头瞧着她酒红的脸。“你连醉了也要喊我霍大侠吗?”
她眨眨眼,吐口气。“我没醉。”
“是吗?”
“我还可以喝一壶。”她的眼皮再次垂下。“我只是没法……没法动,我的腰好酸……我们已经长大了,你不能这样抱我,是不是,我没醉,我很清楚。”
他勾起嘴角。“那你答我一句,小时候你喊我什么?”
“我喊你……”她倏地收口,而后笑道:“你故意要套我话。”她轻声打个酒嗝。“我没醉到那个地步。”
他的叹息声掠过她的头顶。
他气息中的无奈在她心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她闭紧双眼,假装已醉得想睡。
迟疑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还在意那个书生吗?”
书生?白玉银讶异地睁开眼。“什么书生?”而后她恍然大悟。“你是说汪顺维吗?”
他的黑眸一黯。“你还在意他?”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你还在意?”他追问。
她叹口气。“我要在意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陷入沉思,去年他在大漠待了半年以上,这是继他十七岁闯荡江湖后,离开她最久的一次,第一次他离开一年多,回来时她母亲过世,自此以后她开始对他冷淡疏离,称他霍大侠。
当时他便立誓再不犯同样的错,尽可能待在她身边陪她,但很多事不是他能作主的,一年他总要离开个两、三次,有时一个月,有时三个月,有时四个月,他不想再有遗憾发生,所以尽可能将离开的时间控制在半年内。
可去年在大漠还是让一些事给绊住了,他整整离开了七个月,等他回来时才知道她曾与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私订终身,那男人说考取功名后回来娶她,没想到真的中第后,却毁约背信,娶了另一名朝廷重臣的千金。
“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白玉银道,他从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
“我不知道怎么问,也怕你伤心。”他缓声道。
她微愕。“那你为什么现在又问。”
“你知道为什么。”他轻轻抚过她的拇指。“我中了毒,不知还能活多久,而我不想再有遗憾。”
“你……”
“你也别再避开我。”他握紧她的手。
“我没有避开你。”
他的黑眸熠熠闪动着。“是吗?”
“我什么时候避开过你,你哪次来我故意避而不见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你心理上的避开,你除了在我们之间拉出距离外,也不喜欢我说以前的事。”他直言道。
“你……”
“就连我小时候的名字,你也故意不提……”
“我没有故意不提,只是觉得提了也没什么益处。”她抬眼望着星海,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喊你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你瞧,我现在不是说出来了吗?可说了又怎么样,在我眼里,你就是霍大侠,不再是石头了。”
她叹口气。“至于以前的事……又何必念念不忘,不只是你,就连我爹,有许多事我也记不清了。”
她淡淡的话语,让他拧下眉心,他转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脸。“因为觉得痛苦才想淡忘吗?”
她微微一笑。“没那么严重,只是想忘所以就慢慢忘了。”
“为什么想忘?”他又问。
“记着要做什么?”她反问。
他没说话,眸子黯了下。“在你眼中,我只是霍大侠,不再是石头了。”
她移开视线,故作轻松道:“你做什么老要当石头,当霍大侠不好吗?人都会变的,你为什么总要抓住过去的事不放?再说我们白天不是才谈过这些事吗?你现在做什么又说这些。”她可受不了他一天到晚提这些事。
他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们能一次谈开,我便再也不提了,我想挖开你藏在心底的事,你却老躲躲藏藏的。”
她沉默着,心头掠过一抹惆怅。“你……”
“算了,先不提这事。”他转开话题。“今天见到你爹,你心底定想起了一些事,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想到了过往的一些事,否则你不会在这儿喝酒。”
她没应声,像是懒得再与他争辩。
“或许我不该告诉你你爹的下落,还带你来见他。”
那山洞,他是知晓的,只要白豪丰清醒时就在那山洞里敲敲打打做木工,字是后来才刻上的,除了一开始好奇去瞧他刻了什么外,他没再去看过,毕竟那是他刻给妻女的话语,他不想去窥探这份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