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玉银愣了下。“杀我,为什么?”虽然在破屋时他曾想过要攻击她,但她以为那只是他想抓她来威胁霍凌非。
忽然她灵光一闪。“因为我爹跟他的恩怨?”
霍凌非微讶。“你知道这事?”
她轻点了下头。“娘跟我说过。”
他盯着她半垂的眼眸,粗嗄道:“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提了做什么。”她叹口气。“会有什么不同吗?”
胸口一窒,他缄默不语。
她忽地露出笑,试着缓和气氛。“娘说他们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谁想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也只能让它发臭发烂,没个好处,娘就是在这团烂泥里失了性命的。”原本开朗的声音说到最后转为凝重。
“你……”
“江湖上的事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你打我、我砍你,就算这辈子报不了仇也不要紧,还有徒子徒孙、儿子女儿,全都搅和下去,要不就是争个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再不找个武林秘笈、传说宝藏、失传宝典,刀里来火里去,直到再也拿不动剑为止。”
“你怪我蹚了这浑水,进山庄学武……”
“不是。”她摇首,抬起眸子。“你这浑水是我爹逼你蹚的,他与庄主的恩恩怨怨实在不该拖你下水。”
“这点我们晚点再说,先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他得先忖量她知道了多少,才能决定能对她透露多少事。
她喟叹一声,不想提那些陈年往事,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只知道向庄主……不是,是向长德与我爹的师父结下冤仇,可这仇到他老人家过世时都还报不了,所以这责任便落到我爹以及几个师兄弟身上,可惜向长德武功高强,他们始终奈何不了他,几次偷袭也都失败,还赔了几个师兄弟的性命,我爹年纪最小,报仇的任务自是不会落到他头上,几次复仇失败后他们想了一个计划,让爹去投靠向长德,先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再伺机而动。”
见她停下话语,他接口道:“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满是面粉的双手。“十几年过去了,我爹还是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就依样画葫芦,把你送到庄里去,找机会报仇雪恨,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子。”
她收了嘴,不再言语,灶上的锅传来翻滚的水声,她欲起身,他却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移动。
“锅里有菜,水快烧干了,我得去瞧一下。”
“听声音水还多着,没那么快烧干。”他说道。
她忍不住挑起柳眉。“怎么,你练了光听声音就能炒菜的独门功夫?”
他缓缓勾起笑。“我只是想多握一会儿你的手。”
脸颊烧红,伴着急促的心跳声,白玉银觉得自己像煮沸的水,身子全热了。
“你……到底去哪儿学这些……这些恶心的话。”她尴尬地都要结巴了,明明小时候就拙得像石头,现在却这么滑头。
“恶心吗?”他说话的语调仍是不疾不徐的。“我只是说出心里的念头。”
“你……”她又羞又恼。
他握紧她的手,微笑地转个话题,担心她老羞成怒。“你刚刚说的都没错,但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想什么。”
“我是不知道,所以心里慌得紧。”
他的双眸像两簇火烧得她无所遁逃,白玉银转开头去,双颊烧红一片,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厚颜……
“你还要回去山庄吗?”她转开话题。
“嗯。”
“他都要杀你了你还回去!”她愤怒地说。
“我说了他不是要杀我,是要杀你。”他顿了下。“不过却不是因为你爹跟他的恩怨。”
这话让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他的眸子冷下。“他杀你是希望我能死心留在山庄。”
她诧异地看着他。“我不明白,庄主应该知道你是我爹安插的人,怎么会希望你留在山庄里?”
“这事说来话长,大少爷双眼失明,二少爷又身染重病,山庄需要一个能担起重任的人。”
白玉银轻叹一声,明白他话外之意。“他希望你与向小姐成亲,担起这重责大任。”
他点头。“我拒绝了,他知道我只喜欢你一个,所以改变主意想收我为义子。”
听见他说只喜欢她一人,她的眼神真不知要往哪儿瞧,为什么他总能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些话!
“你拒绝是因为不想受人摆布,还是不想接下管理山庄的重责大任,或是你觉得答应了便对不起我爹?”
“都有,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望着她转开的脸,他柔声道:“你打算躲我多久呢?”
“我没有躲你,至少现在没有。”她垂下头,盯着与他交握的双手。“我只是不习惯你说这些话。”
“现在没有?”他重复她的话,黑眸闪着光芒。
“你知道我对那些江湖恩怨没有兴趣,即使是爹与庄主的……我也只是像个局外人,这样说或许很不孝……”
“不。”他轻声打断她的话。“你本来就该是个局外人,那也是你爹娘的意思,与孝道没有关系。”
她轻叹一声,感觉他长茧的指腹滑过她的手心。“你才该是那个局外人,结果却被卷入这一场恩怨里。”
当年若不是父亲送他进山庄,他也不会成了现在这样。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会耗了这么多年。”
踌躇一会儿,她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进山庄呢?”
他盯着她低垂的脸庞,哑声道:“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她怔了下,抬起眼。“我说过以前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尤其是我们之间的吗?”
她沉默,但点了下头。
他叹息。“你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可以跟你爹娘不同吗?你甚至没想过来找我谈谈,就自己一个人下了决定。”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她轻语。“娘说痛只有砍下去的那一刹那痛,之后就不会再疼了,没两年你就会喜欢上别人,跟个英气的姑娘一起闯荡江湖或是勾上个青楼艳妓、红粉知己,要不也会追求那些个上乘武功、秘密宝藏,把我抛到脑后,连我住在哪条巷子都给遗忘了。”
“你也这样想?”他盯着她越发低垂的脸。
一声叹息逸出她的口。“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娘与我打赌……”
“什么赌?”他追问,他有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问题的核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唉……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别再同我绕圈子。”他抬手抚过她的耳廓,感觉她震动了下。“你欠我一个解释,我要这个解释,你记得应过我什么吗?我去闯荡江湖前一天,我们在上地公庙前说的话……”
“我不记得了。”
他乐意提醒她。“那天下着雨,我们坐在庙里,你说你会等我回来……”
喑哑的声音吹开尘封的记忆,她听见自己天真的话语。
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可要小心,还有记得要回来过年节。
我知道。
你别在心里嫌我啰唆,我今天把话都说了,明天可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没嫌你啰唆,你说我就听。
嘻……那是当然,我们说好了,就我们两个的时候我最大,你得听我的,娘说你到了外头,瞧见花花世界,说不准就把我抛在脑后,外头的姑娘可多了,你回来可别多带一个人,不然我不理你,听清楚喔,我真的不理你。
接下来的话模模糊糊的没有印象,可说话的语气却如此鲜明,孩子气的话语带着娇宠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