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甫愿意以和善的态度对待求医者时,就代表他近日的生活太过无趣。
一年前,有个勾起皇甫兴趣的少年被皇甫整到连病也不敢看,趁夜偷偷逃离皇甫府邸。
十九心中开始为宝春默哀。她对了爷的味,看来将来的日子有她好受的。
“她姓啥名啥?”皇甫难得对求药者的姓名感到好奇。
“柳宝春。”
“宝春、小宝春、宝丫头。”皇甫故意用暧昧的语调,反覆念着他突然想到的每个昵称,一脸乐在其中。
幸好宝春不在场,若是她听到皇甫这种口气,肯定瘫软在地板上傻笑致死。
“她真是求诊者中最好玩的一个。对了,最近外头还有人在跪吗?”
“有。”
“不想救的人多如牛毛,想救的却救不了。”皇甫收起笑脸,摊开右掌,眼神落在掌心上黝黑的刀痕。
半晌,缓缓合上五指。
※※※
皇甫就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打发掉宝春十次,而宝春也被若夏骂了十次。她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每次皇甫朝她露出暖如旭日的笑容,她就会发呆地盯着他好半晌,而皇甫每次言谈之中又不明确表示救人之意,令她为之气结。
现在她又败在皇甫第十一次的笑容之中,为他煎煮着草药。
“宝丫头,你又失败啦?”李厨娘每回一见到宝春蹲坐在炉边,就知道她又被主子拨到这边义务帮忙。
李厨娘便是当日在药圃园内除草的老妇。
宝春执着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煎煮草药最麻烦的就是要顾着火候,往往她煮好一份药就花去半天的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请求皇甫为若夏诊疗。
“我已经搞不清楚皇甫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宝春抱怨道。
李厨娘朝她笑一笑。她在这儿煮饭十数年,也从来没搞懂主子的性情。
“他笑起来好可爱,您知道吗?可是有时他说出来的话又好无情,每次我想搞清楚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时,他就会对我笑……然后当我回过神时,我就坐在这里煎药。”她真怨恨自己定力不够。
李厨娘噗哧一笑,光想像宝春傻笑的模样就令人玩味。主子对宝春的态度的确异于一般求诊者,虽然说是玩弄宝春的意味居多,但光瞧这七天来主子露出笑容的次数,也知道宝春丫头在主子心中是很特别的。
只不过不知这种特别是好事还是坏事?
“宝丫头,药要煮干了。”李厨娘看着宝春又发起呆,好心提醒她。
“啊!”宝春急忙将药壶取下,“好烫!”
“小心点。”李厨娘帮忙取来汤碗,让宝春将药汁盛满。
“瞧这颜色就知道这药一定很难入口。皇甫先生到底是什么病症?”宝春瞧皇甫每天三餐必定要饮这种药汁,心想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吗?
李厨娘避开宝春的问题,“宝丫头,别耽搁了,药冷掉就失效喔。”
“噢,我马上去。”
宝春虽然对皇甫所犯的病症相当好奇,但相较之下,先让皇甫喝下这碗保命的黑药汁,远比满足她的好奇心更重要。
就在宝春送药的途中,她瞧见十九领着两名陌生姑娘入园,其中一名脸色惨白,几乎完全要靠身畔年纪略长的女子搀扶才能行走,猛咳声不断逸出毫无血色的薄唇,令人不禁担心她再咳下去是否连五脏六腑也会一同咳出体外。
是有人又来求皇甫先生医病吗?
宝春想到之前跪在府外的大叔向她提过,皇甫会询问求医者一个问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缓缓跟在三人背后,来到书房外。
“那小姑娘看来病得好严重,皇甫先生应该会救吧?”宝春自言自语。由数日来的相处,她已经将皇甫定义成善心的医者,不会残忍地见死不救。
她站在窗前,这个角度正巧可以隐约看见帘幕之中的皇甫及其他三人的神情,而只要仰起脖子,便能览尽皇甫的身影及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无情!
宝春双手一颤,寒意自脚底窜升而起。
任凭求诊者如何哀哀苦求,皇甫似乎只在玩味着别人的痛楚。他傲然地置身纱幕后,嘲弄的薄唇终于打破沉默,“我为什么要救她?”
冷冷的嗓音飘散在屋内,明白的疑问句中,让人轻易读出他的不情不愿。
宝春看着他面容上从未见过的冰寒神情,只觉那不像他,倒像是十九惯有的样子……
不,十九脸上是漠然的冷,而他……是残忍的无情。
“我妹妹已经病入膏肓,她才十六岁呀!求神医大发慈悲,救她一命!”年长的女子几乎是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求神医救命!”
在她身前放置着一袋铜钱,是一点一滴存下来的心血。
“给我一个救她的理由。”皇甫脸上的表情冷绝无情,这份为妹求命的感人亲情似乎入不了他的心。
宝春紧紧捧着药碗的手指泛白,眼神却离不开陌生的他身上。这陌生人是她印象中的皇甫吗?
“救人一命,胜造——”
“够了!不救。”他最痛恨别人用这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当理由。他吃饱没事去造七级浮屠干什么?!
两姊妹抱头痛哭,十九正要将两人赶出去,宝春已经抢先一步入内,站在白纱帘前,与皇甫正对面。
“为什么不救她?她都已经这样求你了!”她质问着皇甫,仿佛见到自己及若夏此时正跪在地上求他救命的模样。
“不想救、没兴趣救、懒得救,你满意吗?”纱幕后的皇甫扬手甩开扇面,刷地一声,响亮无比。
他的口气平平静静,听在宝春耳内却是如此令人寒心。
“我瞧你是不能救、不会救、没本事救、没信心救!”因为看不清纱幕后皇甫脸上的表情,宝春不怕再次被他的笑容迷惑,当然更不知道他现下的模样是多么不悦,迳自努力为苦情姊妹花争取活命的机会。
“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小宝春。”皇甫看穿宝春的念头,当下泼她一头冷水。
“你……你有能力救人,为什么不救?!”她料错了吗?她所了解的善良皇甫只不过是她的错觉?宝春忍不住大声问:“给我一个不救她的理由!”
她平日温婉待人并不代表没脾气,何况是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他既然这么爱问问题,她也如法炮制地反问他。
喝!敢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这小丫头是活久赚烦了吗?
白纱后的皇甫撑着右颊,懒懒地回道:“天底下有哪条律法规定学医的人一定要救人?”
“你是大夫……”
“谁告诉过你,我是靠治病过活?谁告诉过你,我是个善心的大夫?我只不过是碰巧学了点医术,既不悬壶济世也不广结善缘,我有什么理由要救她?”皇甫句句反击,咄咄逼人。
宝春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向来辞拙,又怎么有能力说服皇甫?
“可是她们已经在门外跪上三天……”
“我求她们跪了吗?”皇甫轻哼一声,满脸不屑。他幸福快乐的生活被这些多如过江之鲫的求医人打扰到不得安宁,他都没在抱怨了,她凭什么指责他?
“宝春姑娘,你别再惹爷生气。”十九看到宝春似乎还想再争,马上扣住她的手腕,朝她摇摇头。
“我只是希望他救人……”宝春皱着小脸,将别人的痛苦视若己身之痛。
“救不救的选择权在爷身上,不在你我。”十九跟在皇甫身边已有数年之久,他明白当皇甫不愿意救人时,就算跪断了腿、磕破了头,也无法改变皇甫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