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现今会哭了,也懂得笑。
她的笑好美,真的好美。
淡淡的笑意泛上她从前总是冷凝的冰颜时不曾稍稍减损她一贯高贵优雅的气质,反更添几分灿烂动人。
她依旧是天际那颗最高不可攀的明星,只是这颗星懂得笑了,偶尔还会顽皮地朝你眨眨眼。
“是驸马爷让她如此开心吗?”冬梅怔怔问着,痴痴瞧着一人独自漫步庭园里的公主,她倩影窈窕,步履悠闲,印染着雅致花朵的丝质衣袂迎风翻扬,衬着她同样飘逸的长长衣袖,整个人像要飞起来似的。
她也的确飞起来了,在桃树下,在花丛边,踩着优雅轻快的舞步,旋转着悠然动人的韵律。
她在跳舞,金丝银带细细编织的乌黑发辫在肩上调皮地跃动,腰衣袂绲着的缀饰轻盈翻飞,飘逸的衣袖冉冉滚动,发上金步摇,腕上翠王镯,胸前珠宝晶饰则随着珠履急点,叮叮当当,撞击着好听的声响。
她在跳舞,纤柔的肢体轻摇款摆,诉说着最诱人的心情,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微微仰着,沐浴夏日蔚蓝天光,玫瑰唇畔荡漾浅浅笑意。
浅浅的、浅浅的笑意,深深震撼人心。
“这是……霓裳羽衣曲吗?”冬梅怔怔自问。记得去年陪公主参加皇室新年酒宴,席间乐府的舞姬们表演的便是这首舞曲,技巧纯熟的舞姬们跳来固然楚楚动人,却不及公主这般荡人心魂。
她从不晓得公主原来会跳舞,而且跳得这么好,这么动人,让观看的人一颗心也要跟着她飞舞起来。
“她为了驸马爷而跳?”她继续自言自语,但这问题不需回答,当苏秉修突如其来出现,拉住公主柔荑将她整个人轻轻拥入怀里时,公主明亮璀璨的笑颜足可说明一切。
这一切——公主的泪,她的笑,轻盈喜悦的舞步,都是因为苏秉修,那位据说才高八斗,极受圣上赏识的驸马爷。
冬梅想着,一直呆怔不敢置信的脸庞终于也漾开笑容。
想起前阵子这两人还形同陌路,关系冷淡得很,没料到现今却如此浓情蜜意,感情好得像煞鸳鸯,仿佛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鸳鸯啊。
真难想象一向习惯孤独的公主也有如此依恋一个人的时候。
鸳鸯啊。
冬梅旋过身,正打算悄悄退出庭园,留两人一片清静不受打扰的私密空间时,眼底却忽然落入一张苍白容颜。
那是一张惨白的、紧紧咬着牙关的,充满愤怒与嫉恨的容颜。
白蝶的容颜。
冬梅心一紧,“你在这儿做什么?”
白蝶没答话,转过一对原先凝定那两人的眸子,冷冷地,恨恨地瞪视她许久,才忽地一拂衣袖,转身迅捷离去。
冬梅心一凉,涌起一阵不祥预感。
※ ※ ※
“公主,这样不行啊。”一阵惊慌尖锐的嗓音扬起,厨娘伸出两只胖胖的手臂试图抢回李冰手中那颗饱满的翠玉白莱。
李冰将白菜抓得紧紧的,“你让我做吧,徐大娘,教我做。”
“这……这怎么成?”徐大娘的表情像是吓呆了,“您可是堂堂公主呢,怎能做这些下贱的粗活?”
“不过是一道汤而已,金玉满堂,白菜、火腿、玉米——应该不难做吧?”
“这……不是难不难做的问题,而是您根本就不该做。
您要喝汤,吩咐我们替您做也就得了,何必亲自动手?”
“不是我想喝,是秉修想喝。”
“少爷想喝?既如此,就让我亲自替他做——”
“不成,因为我想亲自做给他喝。”
“什么?”
“我想亲自做给他喝。”李冰柔柔地重复,神气却十分坚定。
“为什么?”
“一份心意。”她语调平淡,明眸却璀璨生光,“我能为他做的事不多,至少让我亲自为他洗手做羹汤吧。”
“可是,可是……”徐大娘虽知这事荒唐,可在了解李冰的一番心意后却又不忍拒绝她,不禁左右为难。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为难你了,让你教我这样一个从来不曾下过厨房的千金小姐做汤一定不容易。但,”李冰一顿,望着她的眸子诚恳坚定,“你就勉为其难这一回吧,算我求你。”
求她?堂堂公主求她?徐大娘顿时慌了,这教她如何担当得起啊。“别这么说,公主殿下,您要做汤老身教您便是了,说什么求不求?别折煞我了。”说着,她无奈地大叹口气,算是认命了。
接着,她开始教导李冰怎样洗净蔬菜鱼肉,其间自然有许多步骤对一个千金小姐而言是肮脏不堪的,她等着娇生惯养的公主自动宣布放弃。
但李冰没有。她没有放弃,在一双细嫩玉手首次接触寒凉清水时没有,在闭着眼处理着绵鱼的鳞片时没有,甚至当徐大娘拿起菜刀,要教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切菜割肉时,她也只是讶异地张大一对星眸,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于是徐大娘总算明白她是认真的,真心想下厨,为少爷洗手做羹汤。
天啊,谁来救救她吧?她可真不敢教这个皇族贵人用菜刀,万一割伤了公主娇贵的玉手,她可担不起这滔天大罪。
“公主,您确定……还想继续吗?”
“我想继续。”这句简单利落的回答算是浇熄了徐大娘心底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她只能点点头,将菜刀小心翼翼地交到公主手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交稳呢,一个愠怒粗鲁的嗓音倏地响起,差点骇落徐大娘手中的菜刀,她连忙重新握紧,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
回过头,触及的正是少爷不可置信的脸庞。
救星总算来了。
她蓦地松一口气,“少爷,您来得正好,公主说她想亲自下厨呢。”
“什么?”苏秉修一愣,雷电目光扫向一旁静定的李冰,浓眉微微蹙起,“怎么回事?
我起初听下人说你在这里还不敢相信呢,怎么你还要亲自下厨?”
“是啊,我是这么想。”李冰静定回应。
“为什么?”
“我想亲自做一道汤?”
“什么汤?”
“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他最爱喝的汤、苏秉修一怔,“是为了我?”
“嗯,我想亲自为你做些什么——”
“傻瓜,怎么这么傻呢?”不待她解释完毕,他便冲上前握住她小手,才一接触,那彻底的冰凉便惊怔了他,“怎么这么冷?”
“刚刚洗菜,所以……”
苏秉修心一疼,“我的傻冰儿,你是个公主啊,何必做这种事呢?”他一面不舍地责备,一面慌乱地翻看她柔嫩掌心,“瞧你,手都冻得发红了。”
“没什么。”她迅速抽回手藏在身后,“其实水不冷,只是我不习惯而已。”
当然不习惯啦,像她这样出身的千金小姐即使在炎炎夏日,盥洗净手用的都还是温水,平日就连凉水也不喝,何况委屈自己一双手在凉水中来回洗涤?
“你不必这么做的,”他急切地,又是责备又是心疼,“冰儿,你当我傻子吗?我怎会不明白你对我的心意?你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亲自为你做汤怎能算是委屈?”她凝望他,明眸澄澈纯净,“我只是想能亲自为你做些什么啊。”
“可你是个公主——”
“我也是你的妻子。”她静静说道,“我做的也不过是一般妻子会为夫君做的事,不是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她轻轻说道,“还是你宁愿我拿一个公主的态度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