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者日日夜夜地包围着赫连府,然则赫连府里的罗管事,总是千篇一律地回上一句话。
而当赫连长风被商场来往之人,要求着想与莫浪平见上一面时,他也仅仅回以同一句话。
圣于莫浪平,他谁也不看、谁也不接见,便连县官身子欠安,请人来求医,他回的也是这么一句话——
“石影回来,我便看诊。”
石影何许人也,没人知晓,只是,命不等人啊!于是求医若渴之富豪官宦们,纷纷贴出了告示,寻找石影踪影。
是故,石影的男装及女装画像,很快地被张贴在城里各大客栈、酒楼、食肆之前,赏金已累积至好几百两,整城的人全都在找石影。
这一晚,出城数日,回乡祭拜完娘亲的石影,一身男装地回到城里,住进了一处小客栈。
石影原不知情此事,是兴奋过头的店小二,半夜揭了寻人帖子,偷偷摸摸地来寻人,她才知道大事不妙。
她点了店小二的穴道,取走了店小二手里寻人帖,问清楚事情原委后,她便替店小二解了穴,飞也似地离开。
她原本想逃进了城外森林里,转念一想,却是转至赫连家方向,飞步前进着。赫连家所有人都以为她出走在外,决计想不到她会回到那里的。
况且,她早晚都是要回去那里,和莫浪平把话说清楚的。
趁着夜色深浓时,石影回到了赫连府里。
三更时分,宅院里已熄了火烛,只留下长廊上几盏红灯,隐隐约约地照着几条小径。
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她原先居住的院落。
那儿,灯火如画。
这么晚了,莫浪平为何还不睡?石影淡眉一蹙,施展轻功,无声地跃至自己所居院落外头。
屋宅内窗户大敞,一名小僮站在门前打着瞌睡,而莫浪平——
枯骨一般地斜卧在长榻间。
石影咬着唇,忍住惊呼,眼泪却在瞬间掉了下来。
他原本的好气色、明亮双眼、精壮体格全都到哪去了?不过十日未见,他怎么竟成了一个双颊凹陷,眼眶青黑,双唇青白、骨瘦如柴的男子呢?
宝姑娘怎么没多注意他一些呢?石影急着咬住了唇,看到屋内莫浪平正挣扎地爬起身,拿起一只小酒瓶往他嘴里猛灌时,她忍不住往前探出手——
她离得太远,当然没能抢走他手里酒瓶。
但见莫浪平竟连酒瓶都拿不稳,任由酒液冲进鼻腔里,拱起身子猛咳了起来。
可他就连咳声都是虚的,孱弱得甚至连门口小僮都没法子惊醒。
石影目光从莫浪平手里酒瓶,移到桌上未动分毫之菜肴及好几个倒在地上空了的大酒瓮,心更慌了。他这么不吃不喝只饮酒,身子岂能不弄坏。
“酒……”莫浪平眼眸半睁,话含在嘴里说道。
石影的泪水落得更凶了,若非她有一些内力,否则他说得那么气若游丝,她根本什么也听不见啊……
他何苦因为她的离开,而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呢?
她离开并非不爱他,只是因为他竟然对她撒了那么大的谎言,一时之间难以承受罢了。
毕竟她佯装男儿身二十多年,虽然从未想过嫁为人妻一事,至少也知道男女之间该以礼为重。他纵便是怕她离开,也可以仅夫妻之名相称,而不一定要与她有夫妻之实、占人便宜哪。
她这番出走,就要给他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知道不能老是为所欲为,不是凡事只需顾全他的心意即可。毕竟,她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小妇人哪。
况且,她曾在死去的娘面前发过誓,绝对不以女儿身示人。此誓虽然因为她被拆穿性别而破,可她若不到娘坟前倾诉一番:心里总也是不安的。因此,她才会在离开后决定回乡祭拜的。
谁知道莫浪平这家伙竟以为她当真不回来了,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石影……”
石影听见自己的名字,以为被发现了,于是她屏住呼吸,无声地后退一步。
“石影……”莫浪平唤着,一串泪水滑出眼眶。
石影闭上眼,不敢再瞧。
蓦地,莫浪平原在榻边摇摇摆摆的身躯,滑下长榻。
啪!他手上的酒瓶摔落了,在静寂夜里发出巨大声响。
门口小僮被惊醒,连忙跑到莫浪平身边。
石影再度后退一步,目光却仍然紧盯着莫浪平。
莫浪平头一侧,唇边流出一道鲜血。
石影心一窒,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住。
“唉呀,不好了!莫大夫吐血了!”小僮大叫出声。
莫浪平睁开眼,想开口,却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石影再也无法多想,飞快地跑回屋里,奔至莫浪平身边。
“快去请宝姑娘过来。”石影向小僮命令道。
“你……”莫浪平看着石影,话与鲜血同时吐出口。
“闭嘴。药呢?你手边的药该吃哪一罐?”石影用袖子拭着他唇边鲜血,双手不停颤抖着。
莫浪平强握住她的手腕,双眼不敢眨,颤抖地说道:“石影……”
“哪一瓶药!”她大叫出声,眼泪也被这一吼,滑落了眼眶。
“红色那瓶,三颗。”
石影想起身拿药,偏偏莫浪平扣得死紧。
“你放手!”她愤恼地想回扣他手腕,可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无论她使出何种擒拿,他就是不肯松手。
“死也不放。”莫浪平沈声说道,双眼更加沈亮,脸色却也更加青白。
“你不放,我就点你的睡穴。”石影急得伸出另一手去推他。
“我一睡,不能服药,可能会就此昏迷……”
“你为何总是这般嘻笑怒骂!”石影一恼,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好像当初夺走我的清白、如今毁了你的性命,你全都无所谓!”她气得提高嗓门,眼泪飙出眼眶,全身不停颤抖着。
“为了能留下你,其余的事我全都无所谓。”他嗄声说道,唇间仍不住地流下鲜血。
石影瞪着他那双固执亮眸,瞪着他苍白双唇边那道沭目惊心的血红,一颗心早被他给狠狠地掐住不放了。
无论她对他感到多愤怒,可他对她确实是拚了命地在爱着。她若不是清楚这点,今日又岂会回到城里呢……
“你放手让我去拿药,我便留下。”石影紧抿着双唇,不愿太快表现出原谅之意。
莫浪平马上点头,这才慢慢地松开手。
石影飞奔而至药箱边,取出红色丸药,快快让他吞下。
当他吞下丸药之际,朱宝宝亦在赫连长风扶持之下,随行而至。
朱宝宝与石影对看了一眼后,马上握住师父手脉。她一测之下,神色一变,马上让赫连长风将师父抱上床榻,然后取出长针,在师父几处穴道上扎了针。
“好徒儿。”莫浪平微勾起唇说道,感觉胸腹间的疼痛已大为消退了。
朱宝宝从没被师父夸奖过,此时差点大哭出声。
“我不打扰你们,一刻钟后再取针吧。”朱宝宝红着眼眶,紧握了下石影的手,低声说道:“师父真的很在乎你哪。”
石影点头,走到莫浪平身边。
朱宝宝与赫连长风双手紧握地离开房间。
“我……”莫浪平看着石影,挤出声音说道。
“宝姑娘不是说一刻钟后再取针吗?取针后,你再说话。”石影覆住他的唇,不让他说太多话。
石影拉过被子覆住他身躯,感觉他整个身躯都冷得像冰。
“我去请人熬一些粥来。”石影说。
“你别……”莫浪平挣扎着也想爬起身。
“闭嘴。”石影瞪他一眼。
莫浪平看出她虽恼火,可并无要离开之意,便乖乖地躺着,只是眼睛始终不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