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霞跃握住温映蓝的一只手始终没放,步伐沿着广场周边碎石道走。“它们是农夫的益友,有它们夜访,农夫们心情愉快……”幽邈的嗓调,仍旧传递着蝙蝠话题。
“爸爸他们老是这样……”行过缅栀树下,又一种香味窜鼻,她总算开口。“一谈到公事就像走火入魔——”
“他们是认真的研究者。”景霞跃并不想打断那比花香还迷人的嗓音。“他们吓到你了吗?”他问她。
温映蓝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弄到受伤。”她昂起脸庞,眼睛对着他。
景霞跃定止脚步。路边面对广场雕像的树下有排船锚造型石椅,他说:“坐一会儿。”又问她脚伤痛不痛。
温映蓝没回答他,直接坐了下来,将装花的竹篮摆在大腿。“爸爸不知道哪里出了岔,一直与冬耐叔叔合不来,就算他不希望我与荷庭在一起,他与冬耐叔叔还是可以好好当同事,不是吗……”
她不明了职场斗争处处有,也不明了同行彼此不服气。此刻,如果要用颜色比拟,她就像她腿上那篮花——不染尘的洁白。
“美丽的卖花姑娘——”突来的轻佻声调,打扰了他们。
景霞跃扬眸。一名拉丁裔男子两指挟着纸钞,放进温映蓝腿上的竹篮,取起一束花,挤媚眼抛飞吻,作足情调,才走开。
温映蓝瞅着花束上的纸钞,这一被打断,她又安静了下来。
“夜间市集开始了。”景霞跃看着开上广场的摊贩小货车。“你等我。”他站起,朝一辆停在灯柱下的棚车走去。
两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拉起她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在她掌心——是皮雕品,闪黑闪黑地。
“这个地方有名的蝙蝠,它们消灭的不只是田园里的害虫,还有农夫们心上那只叫担忧的虫……”之前的蝙蝠事还没说完,他又提起,一面牵她的手。“我们边走,免得待会儿摊贩多了,出不去。”
两人走到广场坡道下的海岸马路,一辆车驶近他们身边。
“霞跃!映蓝!”葛维铎摇下车窗叫道:“幸好你们还在,我被皇老师的恶质堂弟害惨了——”路灯、车灯交互照映,不难看出他脸上满足口红唇印,有些还抹糊了,原本称得上俊帅性格的脸,现在像小丑妆没卸干净。
“葛先生,你怎么了?”温映蓝看见那张惊人的男颜,嗓音不由自主就逸出双唇。
“没事。”葛维铎扯衣袖擦脸。“上车再说。”没事之后,又来这句。
景霞跃几乎知道葛维铎遭遇了什么。他撇唇,打开后车门,让温映蓝先上车,自己再坐入前座。
“松亚杰那小子说两位老师的伤得缝一缝比较妥当,一伙人赶着回去,临走又找不到映蓝,我要他们先行,映蓝由我负责送,结果……”葛维铎解释着他们一走出“1492”看不到熟悉人,不是什么过了好几百年的物换星移。“皇老师那位堂弟托我先送那群——”中断语气,搜寻适当词汇。“妖姬。害得我现在才脱身……”咬牙切齿道出一路被招待、伺候、骚扰、蹂躏……的熟男心酸。
想象那画面,一个抿唇喷气似的怪声低低逸出,像泉水初冒地表,接着瞬间爆涌,嚣张的男人朗笑声糅合较为悦耳的银铃轻笑,淹灌车厢地泛滥着。
“喂!”葛维铎开启音响,压制可恶的笑声。“你们太过分了!毫无同情心!不知感恩!”
温映蓝笑着。她知道亚杰当爸爸的学生前是学医的,他一定会把父亲与冬耐叔叔的伤弄好……至少,让他们对荷庭不会那么不好意思。敛下脸庞看左手中的蝙蝠皮雕,右手往一旁竹篮探,她拿起花束上的纸钞,低语:“景霞跃,我今天赚到钱,明天请你吃酪梨酱玉米饼、烧烤大蕉鸡肉串……”声调很小很柔,音响里的重金属摇滚在传扬,但她听见男人回应地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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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约定。十二号码头的三艘大船,一艘起锚后,松亚杰出医务舱,行经长长廊道,上楼往户外主甲板连通Blue Compass母船的接驳梯走。
离港的船,汽笛声未歇,像妖怪悲鸣拉长音,吓退探头云层的寥寥星子,只有导航塔大胆的粗巨光束,扫呀扫地,指引一条逃亡似的路线。
好几艘夜潜观光艇窜在大船前,游渡船闸。
海象频道报导今夜外海蒙大雾,北方洋流汇聚暖潮,水上水下能见度低,不宜活动,但天生冒险家不要命,管他海底火山喷发、外海下冰雹,照样整装往险境。
踩上梯阶,景霞跃看到松亚杰也站在彼端。
“我以为你不过来了。”他说:“表在这儿。”
时间零点五分,已过了一天。松亚杰揉揉发酸的肩膀,回道:“真抱歉,霞跃,还让你送过来。”举高双手,伸完懒腰,他落坐金属阶板。
景霞跃过去,松开手中的骨董怀表,那表拉坠一串细响,摆荡在松亚杰眼前。
“不要这样晃,我现在真的很想睡觉。”松亚杰抓下传家物,握在掌中,弹开表盖,青羽标饰归定位,三指针正常运作,水气也全排解了。很好,一切完美如初。
“可以继续传承。”景霞跃双手插进裤袋,遥看出港的黝黑船影。“再传个一百年也没问题,除非你又让它掉进海里——”
“这种倒楣糗事就别再说了。”松亚杰收好怀表,转绕僵硬的手腕,扳扳十指。
“两位老师的伤没大碍吧?”景霞跃问。
“看似无大碍,回来一仔细检查,果然有点麻烦。”他花了很多时间,才缝合两位老师的伤,不过,皇荷庭一点也不感谢他,还怪他耽误他们起锚的时间。松亚杰吐了口闷气,抓着阶梯扶把站起来,眼睛看向Blue Compass母船。“映蓝在你们那边吗?”
景霞跃挑眉。“我没看到她。”他半揶揄地说:“怎么,美丽的情人不见了?莫非搭上皇老师的船,跟荷庭走了?”
松亚杰摆摆手。“不可能。”笑一笑,他想想,说温映蓝可能在他忙于医疗舱时,回房睡了,毕竟下午去“1492”前,她遭雨淋还头痛。
景霞跃沈眸。“那么,没事的话,我也要睡了。”
松亚杰颔首。“要是我房间精密的门锁坏了解不开,我再去找你——”这话不管是否故意,景霞跃即刻打断。
“破晓前休想打扰我。”挥挥手,走回母船,他要好好睡上一觉。
作了梦,醒来时,床头钟标显四个萤光阿拉伯数字——0、2、0、6。
入夜了吗?
温映蓝揉揉眼,一种说不出的疲惫箝制她全身,某些部位酸疼、酸疼地,又非不舒服,这种感觉很微妙,说不上来。
她下巴伏枕着,面对床头,探手触倒电子闹钟,咚地一声撞响窗板,使她想起自己房里没有这东西,柔荑顿了顿,收回来。脸庞侧枕,她看着靠墙写字桌上的弱光夜灯,眯眼,嗅着空气里的奇特气味——有花香、有食物、有美酒,像在春天海滨花园野餐的气味。
深呼吸着,手往枕头底下摸索,她碰到那本有点厚度的书。不是梦,是真正和他一起冒险了。
他们搭着葛维铎开的车回码头,葛维铎使命必达地将温映蓝送到了考古船舷梯口,车门打开,温映蓝踏下的第一步绝对落在梯阶,但她没朝船上走,背后车子驶离,她转身走往码头商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