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抬眼,见她身上搭的外袍压根没系上绑绳,露出大片雪脂凝肤,他极为不赞同地蹙起眉,但看在她忠心守在如凤身边三天三夜的份上,这样的邋遢,他默允了。
“你怎么没跟在小姐身边?”口吻清冷,黑眸收回,定在帐本上头。
花弄月顿了下,大步跨进亭内。“你早就知道小姐生病了?”
一双纤白玉指摆在他桌面卷本上头,他缓抬眼,浓眉微拢。“没人教你下人该守的本份吗?”竟敢张着怒容质问他。
“确实,没人教我下人的本份,我只知道打我守着小姐到现在,这院落没人踏进过,小姐病了没人过问过,连个大夫也不找来,现在是怎么了?”花弄月亮澄的水眸在淡黄油灯底下喷着火花。
“这事由得你置喙?”他冷哼。
“这什么话?别人我可以不管,但你不是小姐的爹吗?!还有,小姐不是还有个兄长的吗?怎么都不见你们过来瞧她两眼?这家人是这么当的吗?”
她原本以为是古时重男轻女,但想想又不太对,好歹是一家人,哪可能会偏颇到这种地步,在现代,她是爸妈捧在手心里疼的独生女,每回病了,必定见爸妈都守在她床边,哪可能像如凤这样哭爹喊娘的,却不见人过院探访,这什么世界?
亏她还觉得他人不错,想不到他竟是个如此失职的爹!
“放肆!”轩辕彻恼声低咆。
“我才不放肆!我只是就事论事!”她拍桌吼回去。“难道小姐不是你的女儿吗?你为何对她不闻不问?要是真不睬她,为何还要我伺候她?放着她任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她无心的质问夹带火焰,化作箭翎扎进他没防备的心。
“你懂什么?!”他怒然站起。
这么多年了,谁敢在他眼底如此放肆如此张狂,而她,一个小小贱民,竟敢管起他的家务事,竟敢掀起他封印多年的禁忌!
“就是不懂才问!”花弄月也火了,忘了眼前人是她的衣食父母,只要他一声令下,她随时会变成街上乞儿。“你要重男轻女我没意见,毕竟这是时代上的问题,但请你多少也关心一下小姐吧,我毕竟只是个下人,不是她的爹娘!”
每回如凤疼到泛泪,圆滚滚的小手在半空中挥啊抓的,像是希冀可以捉住一点安抚自己的温流,可回应她的却是早春微冷的空气,这教她很心疼,那么小的孩子,怎能被丢在院落不闻不问?他这个爹到底是怎么当的?!
轩辕彻阴鸷的黑眸锐利地锁住她。与北方女子相较,她的身形显得娇小,几乎只到他的胸口,粉嫩白皙的脸不过巴掌大,身形瘦削如柳,枯槁得跟街上乞儿没两样,几乎堪称当代丑女之最,但是她那双眼……
许是她太瘦弱,显得那双眼恁地清灵有神,恍若是魂魄所在,怒极敢言,喜极噙笑,光是看那双眼,便知她的心底事,藏不得半点虚假。
当初会将她从马队手上要来,正是因为她那双水眸里透着太多感激,而这双会说话的眼睛,现在正透过愤怒告诉他,她是全心全意担忧着如凤。
胸口那抹凶悍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教他微愕。
“我……我也许说话比较直,但是没恶意,只是瞧小姐一个人窝在房里难受,我想替她说点什么。”见他神色阴冷的一变再变,最后平静无波,她涨满的气焰不自觉也眼着消减。“我想,也许是跟小姐的娘已故有关,所以你不太想理她,但这对小姐也不公平,是不?”
听人说,小姐甫出生夫人就走了,这……也许是为生小姐而故,所以他对小姐有点芥蒂,这都是可以体谅的,只是完全不理不睬,孩子的身心灵会扭曲的。
来到古代后,她尝尽世间冷暖,所以告诉自己必须沉默以明哲保身,但有些事却是不吐不快啊。
轩辕彻垂敛长睫,自嘲地哼笑了声。
“既是如此,你应该回去守在她身旁,她的身子若是好不了,看我怎么整治你。”他徐缓落坐,支额看着帐本。
许是他头脑昏沉,才会连一把火也烧燃不上吧。
“那怎么能怪我?是总管拖延了一日才差大夫来,我能有什么法子?”连这样也要算到她头上?
“我听数宇说你威胁他。”初听此事,他可真是啼笑皆非。
“不威胁他,他肯找大夫来吗?”说到这件事,她忍不住又叹口气。“为何总管不愿差大夫来?”
垂敛的长睫动也不动,淡淡启口。“你逾矩了,花弄月。”
“好,我不逾矩,但希望庄主能给我一些特权。”
“特权?”他微抬眼。
“对!”她站到脚酸,干脆在他对面坐下。“给我点特权保护小姐,至少给我差唤大夫的权利。”
浓眉扬高,他似笑非笑。“你可真是忠心哪。”
“这是忠心吗?”她噘起粉嫩的唇。“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小姐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这府里有什么秘密,我不想知道,只想做我能做且该做的事。”
她没兴趣揭八卦,只想要好好生活。
清冷的黑眸微眯,像是要将她完全看透,旋即他唇角浮现玩味的笑,轻轻地闭上眼。
“好,允你。”她到底是打哪来的?总觉得她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这儿的姑娘,她的身形像南方人,却又没有南方姑娘的甜柔含蓄。
“你说的,不准骗人。”
“我从不骗人。”睁开眼,他神色蓦地微沉。
敢情她是恃宠而轿了?对她欣赏几分,倒是质疑起他了?
“打勾勾。”她伸出右手,宽松袖子滑到肘间,露出嫩白手臂。
“打勾勾?”他的眼定在那截软嫩藕臂上。
“这时代没在打勾勾的吗?”咦?这不是起源很久了吗?还是她记错了?
“这时代?”他咀嚼着话意。方才,她也提起了时代……这丫头说起话来透着些许古怪。
“算了,就是这样。”不管了,拉过他的手,她很自然的以小指勾着他的小指,然大拇指重重地印上。“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大功告成,她准备功成身退,却发现自己的小指被紧紧扣住,挣扎一会,才看出他似乎没意愿松开。
“这样就可以了。”怕他不懂,她好心地再提醒一次。
轩辕彻眸色复杂的直瞅着两人小指相扣的指节上。
已经有多久没人敢如此大胆地走近他,如此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话,又如此亲密地勾住他的指……
自六年前发生那件事后,从此下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攀谈,就连原来管帐房,如今被拔擢为总管的数宇亦不敢太过造次;子矜名为义子,但却是抱着赎罪的心情跟在他身旁,除了一色,他身旁再无任何可与他谈心知心的人。
轩辕庄商行遍布南北各大重镇,就连皇上也对他礼遇有加,高官贵人莫不想与他攀上些许关系,表面将他奉若上宾、以礼款待,不过是利字当头刻意讨外罢了。
因此他忙于商务,不让自己发现,其实他很孤单……
“庄主?”
轩辕彻恍惚的回神,在他面前的,是双澄澈无垢的眸,里头填满毫不掩饰的担忧。
为什么?他和她并无深交,只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为何她会担忧他?
不想再细想,长臂微使劲,她轻易地落入他的怀里,在宽松袍子底下的清瘦身躯,顿时暖了他荒芜许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