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会不知道!盒子里头多的是各色红布:大红、明红、橘红、紫红、朱红、绛红、莲红、桃红……红到野火燎原,在她心头烧起来了。
“哼,做针线挺麻烦的,你就会给我找麻烦。”她还是嘴硬。
“你不想做,我帮你做。”裴迁语气认真。
“好啦好啦,多谢你啦。”她故意说得很不情愿,啪地盖起盒子,拿到床边放好。“女人的活儿,你这大个儿手粗脚长,怎做得来。”
裴迁嘴角逸出淡淡的微笑,眸底全然映满了她火红的身影。
逐渐明了了她的个性,也就知道她只是爱叨念几句;好不容易再见到她,他这回……是否该鼓起勇气做个决定了?
心思转动之间,他揭开大瓮盖子,也摊开了荷叶包裹的饭菜。
“哇,好香!”她跑回桌前,拿手掌不断将香气煽到鼻际。“全是素菜耶!还热腾腾的。今天除夕,店家都关门了,你哪来的这些菜?”
“我敲开店门,请他们帮我作菜。”
“你这棉被、针线、蜡烛,也是敲人家的门,硬要人家做你的生意?”
“是的。”
“如果店家没人在呢?”
“我就再找下一家。”
难怪,他出去了一整天,为的就是张罗这个除夕夜。
胡灵灵用力吞下喉头又跑出来的酸哽。呵!过什么除夕呀,她从来不过人界的无聊节日;有时候在玉姑祠,有时候在姑儿山,她总是要过了子夜,听见鞭炮声音,这才恍然知道,又过了一年了。
好吧,既然有得吃,她也就不客气了。
“筷子呢?”她坐了下来。
“呃……”裴迁一愣。
“汤匙?碗呢?”
“我,嗯……我包袱……”
“包袱里的筷子和汤勺?你才一副,我们有两个人耶。”她直瞪他发窘的脸色。这大个儿啊,想得周全,却漏了最重要的吃饭家伙。
“你先吃。”他立即道。
“你哟!既然是团圆饭,还先吃后吃,菜都凉了。”她右手探进左袖里,拿出两个磁碗,两双乌木筷子,两支汤匙,一一摆在桌上,再抬眼望向目瞪口呆的他,不以为意地道:“我不是说我学过茅山道术吗?这招叫做袖里乾坤,只要知道东西放那儿,伸手取来便是了。”
裴迁亲眼所见,仍是惊奇万分,叹为观止。
她穿的是窄袖银红袄子,里头藏不住东西的;而且,她什么时候换上这件袄子的?她掉到他怀里时,只着了一件薄衫,身体好冰冷。
她醒来后告诉他,她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墙头,神色有点恍惚,她跳上墙想帮她,没料到那姑娘被妖怪附身,一掌将她震到旁边去,幸好她自幼习得一点茅山道术,又正巧他路过,便取伞收妖。
她说得简单,听起来也很有条理,他愿意相信她取碗的幻术,毕竞他在街头看过太多这种无中生有的表演;但他还是无法相信妖怪之说,他以理智盼断,应该是周家妹子心神丧失,跟自以为行侠仗义的胡灵灵打了一架;武将之女,身怀高强武功自是平常,她却认定是妖怪……
“你这碗筷是在屋外灶台找到的吧?”
“你不信?”她看他满腹疑问,眨了眨长睫毛,娇笑道:“好吧,那我承认,我是狐仙,我有五百年的道行,抓妖除魔我最行。”
“不要逞强。”他坐了下来,拿起汤匙帮她舀汤。“你江湖资历尚浅,却喜欢到处抓坏人,若你真是神仙,就不会受伤了。”
“喂,你是说我功力不行吗?”她气呼呼地噘了嘴。
“我要你平安无事。”他将摆了饭团的荷叶推到她面前。
再有多大的气,在他这一句温和沉稳的话里,也全部消散了。
“那位算命仙的符咒真灵,天幸让我找到了你。”
“嗟。”她懒得说了,是她灵,好不好!
为了保护他,她施了太多灵力在那张符咒里,本是打算由她感应他的危难,却变成了她发生危难时,让他感应到了。
解掉他的平安咒吧。她念头打转,喝下一口热汤,突生疑问。
“你从城里过来,好歹有一段路程,天这么冷,饭菜还能冒烟哦?”
“我偎在怀里,用自己的内力保持热度。”
“衣服拉开。”
“胡姑娘?”
“你又闹害羞?”她索性自己去拉,手一扯,衣襟敞开。
果然,他的胸膛被烫出一块红痕。大瓮装了刚起锅的滚烫素佛跳墙,想想,那瓮简直成了火烤的热锅,他还刻意以内力保持热度?
“笨蛋!”她拿指头猛戳他的伤处,气到两眼冒烟,眼前一片朦胧。“饭菜凉了,外头有灶,再升火加热就好了。”
“我想你等很久了,肚子一定很饿,回来就可以吃了。”
“笨蛋!”
她除了骂他是笨蛋,再也想不出其它词儿。可这个笨蛋为何会笨到令她想流泪呢?
她抿紧唇,不让软弱的泪水掉出来,五指平伸,按上他的烫伤,闭眼片刻,再张眼,帮他拢好衣襟,坐回椅上,拿起筷子吃饭。
他静静地任她摆弄,当她软绵绵的手掌贴上胸膛时,原有的刺痛感忽地散去;他以为是她的碰触让他失了神,然而,一股清凉意缓缓地扩散开来,舒解了灼痛感,他才明白,她真的是在医治他。
这一点小烫伤,不算什么;已经冰凉的胸膛再度烫热,这是他的热血在沸腾;但,他只能屏气凝神,不让呼吸流露出他的情绪,唯恐她又要红了眼眶。他实在不知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
她是火,他想赴汤蹈火,又怕自己憨笨,不小心熄灭了这把火。
两人默默地吃饭。胡灵灵的食量不大,很快便吃饱,放下碗筷,蹦地跳到床上,抱着膝盖呆坐了一会儿,再伸手将木盒摸到身边,取出一块棉布,弓起右脚踏了上去,拿炭饼照着脚形画了起来。
她先是紧密地贴着脚掌画线,画到一半才发现鞋形可能太紧,于是重新再画,画到脚弓处,却又往里头画了进去;她第三次终于画好,拿起来一瞧,却看到她画了五根脚趾头,她是要缝五指鞋吗?
她要鞋子,变出一双就有,何必在这边卖裴迁的人情做鞋子呢?
她丢开棉布和炭饼,又抱着自己的膝盖出闷气。
“我帮你画。”裴迁出声了。
“你不会。”
“我会。”他望向自己的靴子。“我的脚忒大,需要走远路,所以得特别制作靴子,师傅帮我量脚时,我看过。”
她抬眼看他,仍是那张沉稳得过头的脸孔,目光深邃而平静。
“你怎么画?”她扭回头,怕自己会看他看上了瘾。
裴迁拿起两块棉布和炭饼,蹲身下来,将棉布铺在地面。
“你站到这上面,我帮你画脚形。”
“好吧。”长夜漫漫,没事可做,他想画就画。
她眺下地,踩住棉布,大方地拉起裙角,露出一双雪白的天足。
冰肌玉骨,吹弹得破,裴迁万万没料到,这双很会走路奔跑的脚掌,没有他的粗皮和硬茧,却是有如婴儿般的细皮嫩肉;他刚进门时没有看错,她的脚,真的很美……和她的人一样。
一根根圆润的脚趾头,不安分地点踏棉布,摩擦细声轻微,仿若空谷足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际,敲动着他的心坎。
他单膝跪下,弯俯背脊,低下头,手执炭饼,仔细地沿着她的脚掌边缘画了起来。
线条缓缓画过,指头轻触,熟悉的温热蔓延而上,胡灵灵心悸了。
她低头看他,黑黑的头发,大大的块头,江湖侠客,武功卓绝,如今,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竞为她而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