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她瞪大眼睛瞧去,功德簿已然来到最后一页,全数写满,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亮了出来。
功德圆满。
哇呵!她终于载满功德簿了!她高兴地大叫,简直快要飞上天了。不,她的确乘云驾雾,直奔天庭,接受玉皇大帝所赐下的灵灵天女封号。
这一千年来没白费啊,她缴上狐仙狐大姐的功德簿,换上另一本专属灵灵天女的崭新功德簿。
大好了!灵灵天女下凡去也,准备做更多的善事了。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这回出门赚大钱。”
赚钱?先要有本钱,还要有运气。不行!你今年走衰运,赚不了钱。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金榜题名。”
平日不用功,临时抱佛脚,没用啦。
“灵灵天女,求您赐我一张美丽的脸孔,嫁给富贵人家。”
脸孔是爹娘给的,长丑了,天女也没法子帮你变回来,且记得相由心生啊,你爱搬弄是非,再好看的脸都丑了。
“灵灵天女,求您保佑我们阖家平安,顺心如意。”
总算有一个比较正常的愿望了。她捻花微笑,看了这家人的情况。
老爹躺在床上哼哼唉唉,原来是半身不遂;老娘照顾老爹,累得腰酸背痛;上香求平安的男人为了一家子生活,终日在外劳累干活儿;他的女人望着见底的米缸,为下一顿饭发愁;而不知愁的三个小孩在外头玩耍,一个跌倒了大哭,一个和邻居小孩抢蟋蟀,一个一边洗衣服玩水,一边不解为何有小孩可以穿着干净好看的衣服上学堂。
她愣了,她如何让这家人阖家平安、顺心如意?
世人各有其命运和业力,有时得靠自己去化解和改变,神仙顶多是开示一下,让他们自己想通,然后自己去努力,她帮不了那么多忙。
可她愈是深入了解,愈是感受众生的无奈和痛苦,也愈觉自己的无能为力,这就是她成仙的目的吗?
她再也无法以“做善事”的心情轻易带过,她必须真正去闻声救苦。
不!当她都未能消除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苦楚时,她要如何祓除他人的苦?这是自讨苦吃啊!当天女不是该开开心心地逍遥天界吗?
这一想,又过了一千年,她翻开灵灵天女的功德簿,竟然全是空白!
“灵灵……”那个让她揪心的声音又在呼唤她了。
她恍惚跟随那声音,回到了姑儿山的洞口前。
一个白发老翁坐在土灶前,烧着一小锅青菜汤,他老态龙钟,抖动的手指抓起一把盐,往汤里撒下去,不小心撒了一半在地上。
这是谁?她定睛一看,顿时浑身发颤,许久不再有过的心酸热泪溢上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迁这么老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下子就这么老了?时光匆匆,一晃数十年过去了,他一直待在姑儿山,试图寻她,可她却掩起洞门,刻意不让他找到,他也就寻寻觅觅,直到老去。
而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人世,往下一个轮回而去;到时,他喝下孟婆汤,就会彻底忘了她,曾有的爱恋痴缠也会如烟般消散。
这一分别,不是六年,不是数十年,不是五百年,而是永远。
一在天,一在地,再也无缘聚合,他的心里,不再有灵灵,不再有一只毛色美丽的大红狐;但,一直保有记忆的她,却是想着他,惦念着他,千千年,万万年;这残酷的思念会折磨她到地老天荒啊!
不公平!
天女要什么公平呢?神仙或天女向来只有付出,是慈悲的,无欲的,弛可以有情,但那是对众生,不是对个人。
芸芸众生,来来去去,她得承担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她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她光是承担着裴迁这个人,就已经让她心躁难安,她还有什么本领去承担那么多不认识的人?
她知道,她失去什么了。
不是功德簿,不是天女封号,不是狐仙身分,而是自己。
因着自己的迷失,她也失去了裴迁——一个愿意承担她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的深情男子。
恍惚之间,回到了五百年前,她还是一只小红狐狸,因着被兄弟姊妹欺负排斥,被迫离群索居,她独自坐在溪边,悲愤地舔舐身上的伤口。
忽然出现了一位翩翩俊美小少年,他蹲在地上,捧着笑脸看她。
“狐狸狐狸,你想不想成仙?”
“想!”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
“我想强壮,不受欺负。”
“你不是已经成为一只强壮的狐狸了吗?”小少年笑咪咪地道:“这可是你硬跟阎王要来的喔,你自愿堕入畜生道,后悔了呀?”
“不后侮。我只是还要更强壮。”
“真贪心。”小少年拍拍她的头。“等你再长大些,就会强壮了。”
“不,山里还有老虎野狼,也有猎人,我的强壮只能让我跑得快,在力气上还是敌不过他们。”
“我个儿小,也敌不过老虎野狼啊。”
“可你有仙术,你可以应付所有的困难。”
“仙术这么好用,我都不知道耶。”小少年拿食指撇着自己俊美的脸庞,眨了眨大眼道:“不然我教你几句咒语,你试试看吧。”
从此,她学习仙术,吸收天地灵气,吐纳日月精华,渐渐有了本事,不再怕被欺负,也不怕被老虎抓走吃掉,她凭着狐仙的本领,睥睨姑儿山众生,再也没有野兽生灵精怪敢招惹她。
她过着快意自在的日子,又听说狐仙往上一级是天女,她渴望自己具备更多的本事,毕竟半仙还不够,不能满足她“强壮”的需求;到了这时,强壮已经不单单只是为了保护自身,她要的更多;她要能呼风唤雨,她要能操控生死,她要能掌握命运……
为了达到目的,她加紧努力修行,春去秋来,岁岁年年,她浑然不知这世的狐狸爹娘死了,欺负她的兄弟姊妹也死了,甚至它们的子子孙孙也死了,然后,裴迁来了,裴迁老了……
“狐大姐,你为何要成仙?”哪吒又出现了。
“我……”她愣了半晌,这才道:“济世肋人。”
“是吗?”哪吒笑问道。
不是。她刚刚才记起,是为了强壮,为了她成为天女的欲望。
这些年来,她手拿功德簿,以备随时添上一桩善事;因此,她的心会摆上很多人,可他们是谁呢?她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为她所利用,做为成仙的工具;一旦助她添了功德,她立刻忘了他们;偶尔他们再度来求她,她才会再去帮助他们,帮完了,她还是忘记他们了。
唯一记得的,只有裴迁。
是他,给了她一个女人的生命,让她感受到身为人的感情起伏;每当想着他时,她心头会甜甜的、酸酸的,有些不舍,有些挂念,这份实实在在的情感在她体内流转,与她的心魂互融互合,再也无法分离。
她真的喜欢这种感觉!
过去,她一再挣扎要不要爱他,但此刻想来,挣扎,带给她的是痛苦和矛盾;不挣扎,带给她的是快乐和安心,两相比较,那她还要挣扎吗?
她从战乱丧生的小姑娘变成了狐狸,再变成了狐仙,再变成了天女,也许以后还会修成菩萨;她是强壮了,但,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有一个强壮的人能保护她,让她免于战乱惊恐,免于欺侮委屈,不管她美丑与否,也不管她脾气好坏,他就是全心全意爱护着她;她不必花费力气奔波做功德以换得他的爱,她只需全然接受他,小两口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即使粗茶淡饭,茅屋竹床,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