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之物送给青年,他就可以永远不用再那么做了。
它以自己的树枝当肉体,塑造出人类可以看见的人形。可是,本体的力量太弱了,不能离开这所学校,只有在日夜交替的逢魔时刻才能出现,在早上现身的那一次,就差点用尽妖力,完全消失。
“……但是,到那个时候,你们就已经放学了,根本没办法去抢你的东西。我每天都在想,我变成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呢?真是笨死了。”
听见女生讲话的声音,梁知夏一眨眼,周遭顿时像是磨损的照片,风景变得老旧而模糊,只有中间的大树依然清晰。
树上的影子,从那条垂吊的绳子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成为像是结晶一样的亮粉散开,然后轻轻往上飘去。
女生站在黑影的下方,一手搭着树干,对她道:
“对不起,不小心把记忆渡给你了。没有神之物,只有我的力量是不行的;如果没有透过你,也无法使用,因为我是脏的东西,是不能直接碰触神之物的,所以,谢谢你。”
才没有呢。梁知夏难过地凝视着她,哑声说:
“你……你一点也不脏。”
女生大大的眼睛望住她。
“我讨厌人。那么软弱和脆弱,又那么自私。”然后,她好像有点混乱和无法理解,道:“可是,人却又可以很坚强、很温暖。之前有几次,我还不是这样的时候,看见你站在顶楼,你现在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你的手好软呢……她轻声说完,缓慢地垂下眼眸。
眼前的风景又开始变暗起来,女生和树木开始往后退去,梁知夏手脚有点发抖,却仍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超脱现实的奇异景象,多少会使人紧张,但她并不会过分害怕,或许是她读过女生的记忆,也知道那个女生并无恶意。
虽然对方说自己是妖怪,她看到的却一直都是人的模样,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可怖。
“我……我不讨厌你。”她真心地对着那个女生说。“你……很温柔。”她从那份记忆里感觉到了,那么温柔地看着青年的心意。
“你好奇怪……人好奇怪啊……”女生低声道,越退越远了。“我要走了……对了,小鸟说谢谢那个老师。”
“小鸟……”
梁知夏耳边响起那个女生变得遥远的话声:
“为了答谢你,最后我告诉你两件好事吧。坚定的心能影响羽毛,但光只有人类自己是无法使用的;还有,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老师,像我这种很弱的妖魔,没办法接近太久,不然会消失呢,他不是一般的人。”
什……什么?女生的话声断断续续的,中间开始她就听得不很清楚。
“——喂!”
猛然被用力摇晃了一下,梁知夏眨眸再张开,只见白恩露站在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
她不由自主地低喘了一口气,张望着四周。
是寻常的校园,他们两人站立在满地的落叶之中,枯叶像是雨一般,还在不停地落下。
“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我叫了你好几次了。”白恩露对她说道。树叶一直掉下来,让他抬起手臂稍挡,昂首道:“这……刚才还没这样的……”
刚才?虽然好像过了很久,其实却只有一下子而已吗?像是在作白日梦一样;梁知夏抬起头,好多叶片打在她脸上。
“总之,先去保健室处理你头上的伤口。”
她愣愣地没有动作,白恩露又唤了她一声“喂”,她才被动地跟着白恩露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那棵树,跟着它的主人死去了。
它一定很想在主人自杀的那天和他一起死吧,所以,用生命作为交换,勉强变成了其它东西,即使力量这么薄弱也没关系;它知道自己会越来越衰弱,但还是那么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要永远消失,不独留在世上。
梁知夏停住脚步,万分难忍地低下头。
那份令人伤心的记忆和感情,残留在她的心里。
“保健室没人……对了,好像借一年级的自习课跟他们讲习。”大概是见她垂着脸,一副难受的样子,白恩露将病床旁的帘幕拉出来,道:“不舒服先躺一下。”
他转身正要去拿伤药,梁知夏却唤住他。
“老师。”拉住他背后衣服的一小角,她将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
“什、呃、你……”他似乎吃了一惊,双手不自觉地微抬起来,相当不知所措。
“老师……我刚刚,作了一个悲伤的梦……”她垂首细声说:“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她想要依靠他。
“你……”他侧首往后望着她无助的模样,最后,只能小心地稍微向前小小一步,让两人离开一点。他抚着额头,叹了口气。“……希望在你放开之前,都不会有人进来保健室。”他说。
梁知夏闭紧眼睛,在脑海里,用残剩的记忆片段拼凑了一幅画面。
一个高瘦的女生和一个男童,手牵着手站在大树前。
两人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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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业式当天的一大早,几个老师在办公室闲聊,说侧门那棵树怎么一下子就枯死了。
因为是短时间内突然发生的事,生物科的专任老师还提出是病虫害或土壤有问题的怀疑,准备和主任讨论,请这方面的专家来检查一下校园。
在活动中心内举行完结业典礼,白恩露拿着点名簿,经过西边侧门,停下脚步,望着那棵只剩下枯枝的树木。和先前茂盛的模样相比,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了的树头,细瘦的残枝予人一种相当寂寥的感觉。
一些学生也在附近围观着,不过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和同学谈论个几句也就离开了。
他垂下眼眸,继续往教室的方向前进。行经长廊,见到梁知夏伫立在走廊底,视线放在不远处的枯树上,动也没动。
白恩露睇着她,不自觉举臂用名册敲了敲肩膀,她似乎感觉到了,便转过头来。
和她对视令他一愣,就见她朝他走过来。
“老师,”她停在他面前,轻声唤道。“昨天,对不起。”她说。
“欸……啊。”突然的道歉让他有点意外,不过想起昨日在保健室的事,他不觉用名册稍微盖住自己半张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去心里那份有点奇异的尴尬。他不自在地道:“你啊……难道是跟男生打架打到流血?”
他昨天就一直想问,但是看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没讲出来;之后放学打钟,保健室阿姨回来,帮她处理伤口,她就回家了。
本来还有点在意,不过现在看到她好好地来上学就放心了。说起来,她平常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安静的模样,却会突然做出让人吃惊的举动。
像是跑步气势很狂暴之类的。
她摇头。
“没有打架。”
“那你又被欺——你又被同学找麻烦了?”他斟酌着使用不会伤害她自尊的字句,蹙眉低喃道:“我问过你班导,她说已经没什么事了。”
发现梁知夏盯着他看,他问:
“什么?”
“……没有。”她再次摇头。
他瞅住她,说:
“如果你们班同学又做了什么,就告诉你的导师,知道吗?”
她又望着他好半晌,直到他再度面露疑惑,才说:
“告诉你可以吗?”
白恩露一愣。
“我不了解你班上的情形……”不好管教和处理,如果跑去插手,定会令同事不悦,被嫌多事,管好自己班就好了。“所以……嗯,可以。”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