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纳兰凌给朕上的奏章,他跳过六部九卿直接上呈到朕的面前。因为兹事体大,因为关系到你——当朝国舅,也关系到朕的儿子,太子!”
康熙皇帝将一本奏章扔向了荣善,以示他的怒火。
荣善紧蹙的眉宇间掠过惊恐,他慌忙跪下,双手颤抖着捧着奏章,飞速的阅读下去。
“这上面所述可是事实?你利用职务之便,串联了当时查案的官员,竟然瞒天过海,扣下汹敏贝子一门惨案的重要罪证。你颠倒黑白,欺瞒君上!这样的胆大妄为,藐视王法,藐视朕!”
“圣上,臣不敢……”荣善跪倒在地,用力叩头。
“不敢?那么便是纳兰凌污蔑了你?”康熙皇帝的斥责声声凌厉。
“臣、臣……”荣善剧烈的颤抖着。
桑宁也在颤抖,她的目光紧紧落在荣善惊慌失措的面容上,握紧了双拳,屏住了呼吸。
“朕并没有直接把这份奏章交与刑部,这是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你也看到跪在那里的桑宁,她是洵敏贝子唯一的血脉,也是那场血案唯一的幸存者。当年朕信了你,现下才决定亲自向你证实。如若你再不道出实情,朕绝不轻饶。”康熙皇帝威武的脸上显出决绝的凌厉。
“圣上息怒,请容微臣问荣善大人几句话。”纳兰凌突然抱拳面向康熙,双眸里射出精亮之光。
“问吧。”康熙皇帝冷冷说道。
桑宁的呼吸突然一紧,她瞥向纳兰凌,而他也正好望向她。
那只有一眼的相互凝视。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而他的眼里闪烁着真实的关切。
没有言语,一眼之间,他们便彼此心灵相通了。
纳兰凌带着冷冽如冰的表情看向平日不可一世的荣善。
“敢问大人,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荣善的身体微微一顿,显得颇为惊讶,他并不曾望向纳兰凌,而是继续面对着皇座上的帝王。
“对圣上的忠诚。”荣善立即回答。
“再请问大人,为官之道最重要的又是什么?”
“对百姓的爱护。”
“我大清以何立朝?”纳兰凌抬头望着皇座上的康熙,一脸正气,一脸敬畏。
荣善颤抖着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那块“正大光明”的巨大匾额上。
康熙凌厉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大殿内的气氛霎时更加凝重。
“圣上,臣当年的确有所欺瞒。”荣善在压迫般的气氛里缓缓开口。“臣……有罪。”
随着荣善的一句话,桑宁心里有一大片尘封起来的悲恸整个爆发出来。
父母兄长的面容从她眼前掠过,当她终于可以为他们的死而啜泣出声的刹那,她晕倒在地。
她想,她终于替他们报仇了……
桑宁闭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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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结束了。
桑宁手里捧着热茶,坐在床榻上,一边垂泪,一边听着佟妃娘娘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你被送过来时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太医诊断后说只是气急攻心,一下子晕厥了过去。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佟妃娘娘虽不是皇后,但她是皇上最宠爱最信任的皇贵妃。
“娘娘……”桑宁全身乏力,想要起身却又不能施力。
“该说的话我都已经对你说了,真是难为你了。圣上本来想把你送到老祖宗那里,但又怕惊动太后,这才送来我这。我知道你此刻心情无法平静,但是为了自个儿,也为了太后老祖宗,怎么也要平息悲伤,调整好心情。”佟妃朝着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
桑宁沉下眉眼,她的确还是感到一片混乱,心里有许多的话语想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圣上说了在这皇宫里除了礼法,还应有人情。我知道你此刻最想见到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圣上,而是纳兰凌。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你们单独说会话吧。”佟妃温柔的笑了笑。
“可以吗?”桑宁心里的确很渴望见到他,却又有些胆怯。
“傻孩子,当然可以。”佟妃握了下她的手。“圣上已经替你们指了婚,你们今生便已是夫妻,再无变数。所以让你们相见,也不算什么逾礼之事……看,他来了。”佟妃站了起来。
而桑宁也看到了他,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里,仿佛天地都在她眼前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了。
她不知道佟妃与其他人是何时退下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坐到她身边,并且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只是不停的流着眼泪,轻声啜泣。成年以后,她就不曾这样哭过。因为心里的哀伤太过强烈,所以她无法哭出声,也无法喊出来。
“圣上会替你做主,他是圣主明君,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帝王。即使犯了错,还是会及时纠正。”纳兰凌俊朗的眉宇间笼罩着一些沉肃之色,但更多的则是对她的怜惜与关切。
桑宁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我知道要找到那些证据有多么的困难……如果没有你,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坦白……”她的眼泪遏止不住,她再度哭出声来。
“荣善也并不是你所想的穷凶极恶之人。他虽有私心,将送与你阿玛的信件串通当时的官吏私藏起来,同时隐瞒了他派去接应你们一家的属下全部遇害,才被乱党假扮的事实。”纳兰凌严厉的神色更为专注了一些。“可是桑宁,他并不是罪魁元凶。真正十恶不赦,杀害你全家的人的确是南明乱党,他们杀你富察一门,目的之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嫁祸给荣善。你明白吗?”
纳兰凌抿了下嘴角,明亮的目光在她哀戚惨白的容颜上梭巡着。
桑宁的肩膀痉挛了一下,她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手里渐渐凉却的茶杯。
“荣善为了自保,欺君罔上。他会得到应有的下场,而你……也应该放下心里的仇恨,好好告慰你父母亲人的在天之灵。我相信他们在天上,必然和我一样,希望你可以快乐,可以忘记仇恨,不再把自己禁锢在悲伤里。”纳兰凌的手握紧了她的手。
听着他有力而充满温柔的声音,桑宁的眼神显得脆弱起来。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些年我全心投入在要替他们报仇的念头上,却不知道真正的元凶早已被正法。我活在自己虚构的仇恨里这么多年……”桑宁的手微微颤抖着。“现在我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想到他们的坟前大哭一场。”
“只要你想去,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去。”他重重点头,温柔坚定的眼与她犹疑的目光对视着。“你不要怀疑你所作所为的对错,荣善的行为的确应该被揭露。他是朝廷命官,满朝文武之首,如此徇私枉法,岂能再担当大任?”
“你觉得我做得对?”桑宁微微瑟缩了一下。“但那都是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生都活在自己的怀疑里,既找不到证据,也无法让自己解脱。”
纳兰凌轻撇嘴角,露出了开朗的笑容。“这也未必。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那封信件的吗?是有人送了密信给我。这说明不止是你,早就有人看不惯荣善欺君罔上的行为——况且他可以在此事上欺瞒,难道不会在其他方面同样欺瞒圣上吗?”
“刚才侈妃娘娘告诉我你有密信在手时,我真的大吃一惊……是谁给你送的密信?不会有什么其他企图吧?”桑宁毕竟聪敏过人,稍稍恍神之后,立刻变得清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