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客房里,伴随着吹掀起纱帐的南风,仅只留下了花楚平缓的睡息,与封浩始终都在忍隐的心音。
踌躇许久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睡在床榻上的花楚面上,像是深怕扰醒她的指触、轻缓地抚过她柳似的眉,再来的哦啊她那与中原人不同的深邃眼帘;自他指尖透过来的微微热意,无言地传抵至他的心湖里,只是那份热意所掀起的,不是什么难以克制的纵情,而是一道道在他心中难以磨灭的伤痕。
啊,究竟已是多少年了?
现下的他,在她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又再次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后,他怎么也没法再记得那么清楚。
他只记得,随着岁月流水逝去的,那一场已是无法挽回的青春,以及当年在他心头,所留下的那一道永难抹灭的鲜红伤痕。
在他仅存的印象里,他记得,也是在这么个临近端午的炎热夏日里,方失去双亲的他,孤零零地来到花村投靠父亲生前的友人。那时,在那几乎可算女人村的花村里,唯一一个打一照面就敞开心胸接受他的,几时小他一岁的花楚,同时,也是日后一路伴着他占到的青梅竹马。
只是他怎么也忘不了,当他九岁那年,他随着抚养他长大的花家姨娘到邻村做生意数月再次返家时,面对着他日思夜念的花楚,他所得到的,不是他回忆中的甜美笑靥,而是她那一双戒慎恐惧的眼眸,与自她口中说出的那具刺耳言语——
“你是谁?”
在那日之前,他虽是曾听说过花楚天生在视觉与记忆上的坏毛病,但他从不知,花楚的记性与认人的能力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在那当下,但他看着花楚眼底再害怕不过的眸光,以及她不再与他亲婉和爱的举动后,没来由的打击与死亡那个,蛮横地占据了他的心头,硬生生地将他打入黑暗的谷底,哪管他在如何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释,可在她的眼底,他所摸索到的,就只是一派的陌生与排拒,全然没有半点属于他俩所独有的过去。
直至那日,他才恍然明白,他若是不努力地将他的身影据留在她的眼底,她便会将他遗忘,一如她对其它人般;他若是不努力做出些她总会惦记在心上的事,她永远也不会记得他的面容或是背影,她永远都不会似他一般,时时刻刻想着她、惦着她。因为,她就像是一面湖水,纵使风儿曾在湖面上吹出片刻的波澜或是涟漪,待得风波止定,就又将是波纹不兴,似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只她的记忆里,就连她的心里,他都不曾真正地存在过。
哪怕是他再珍惜她、他在如何保护她、他在怎么……
恋慕她。
自她敞开双臂接受他的那一日起,对于她,他不想只当那一圈圈,只能泛在她眼中,却转眼即逝的涟漪,他从来都不想的。
因为他们之间,不该,只是这样的……
咻咻的鸟鸣在窗外声声地繁唱,然而此时此刻的封浩什么都听不进,他只听见了,那类似当年,遭她记忆抛弃时的相同心音。
坐在床畔的他,轻抚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低首向她探问。
“你能永远的记住我吗?”他在她唇上一字字地问:“你能不能,就这么将我摆在你的心底,永志不忘?”
陷入沉睡中的花楚,一如以往地,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而他,也从不敢想象就连自家姨娘长相都能忘了的她,能够邀请他进入她的记忆之海里,让他小小的占有一席之地。
哪怕是一个小角落也好,她都想要住进去。
只是,就算住进去了又如何?总有一日,只要时间久了,她就又会一如以往,再次地忘记曾经介入她生命中的他,也不管他究竟为她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是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悬在窗外的日儿越攀越高,将花楚的轮廓再次仔细地收藏至脑海里的封浩,离开床畔,细心地为她放下阻挡日光的帘帐,而后退出客房来到隔屋的主厅里。顺手取来花楚为他准备的零食后,呆坐在椅里的他,就只是一口一口吃着她带来的零嘴,而他那一双每回自见着了她后,即总是在无意识时会变得无所定更的目光,着直直落在外头呼应着夏日繁盛绽放的满园花草里。
顶着天上烈日,特地登门来此的丹心,在来到主厅找着了所要找的正主儿后,她边抹去额上的汗水边向他通报。
“封少,侯爷大人有请。”
封浩只是懒洋洋地瘫坐在椅里,一手捧着一只金碗,喀兹喀兹地吃着花楚专程自故乡为他带来的七毒辣味炸虫茧。眼下的他,除了睡在他房里的花楚,对于其他人的人与事,他除了丝毫提不起劲外,更压根就不想离开这间他一年也住不到几日的地字六号房。
“何事?”那位小人宗师该不会又想把他给捆了,再把他扔到王公大臣的家里,卯起劲来替他大赚不义之财吧?
深谙人性兵法的丹心,徐徐给了他一个大热天出门的动力。
“分赃。”据东翁的说法,一号房那个不出门的祸害,加上六号房到处跑的瘟神,所等于的,即时这间客栈狼狈为奸坑钱二人组。
“我这就去。”在丹心的鼓励下,见钱眼开的封浩随即振作起精神,抱着金碗大步往自家大门走去。
当离开家门的封浩,吹着口哨,步伐快捷地绕过一条又一条巷弄时,而以差不多速度追在他后头的丹心,在他俩来到了天字一号房里时,她即时叫住他欲进入书房的脚步。
“封少,我有几个小问题,不知封少能否为我解解惑?”已经困扰了数日的她,紧敛着眉心,面上写满了难得一见的苦恼。
“说。”这个被封为客栈内办事能力一流的多是小管家,居然也会遇上难题?
打从收到地字六号房开出来的新菜单的那一日起,即满腹苦水无处诉的丹心,登时抬起脸来,将怨慧司务目光直刺进封浩的眼底,再一手指向他手中金碗里的东西问。
“封少,你以为,这座城里有几个人是吃虫的?”自进入客栈以来,再古怪再诡异的食材,她全都能为众房客弄到手,只是,那位新贵客所开出来的一堆边疆怪虫,这是要她打哪弄来呀?
“我相信无所不能的你,定能满足小花的口腹之欲。”全然不想插手帮忙的封浩,只是任重道远地拍拍她的肩。
丹心头疼万分地再问:“那白衣蝙蝠、鹤顶红、赤沙蝎、千足虫这些又是用来干啥的?”吃虫吃蛇她都还可以理解,毕竟人各有所好嘛,可这些,普通人是不会吃的吧?如果说……那位魅眼小姑娘,还算是正常人的话。
封浩边搔着法发边回想,“小花好像说过,那是她用来制毒和养蛊的基本材料。”
果然不是正常人……欲哭无泪的丹心好不悲怨地转过身。
“我要去跟东翁说……”
“说啥?”
“我要告老还乡。”不干了不干了,一个比一个还难伺候。
“别这么快就急着放弃嘛,这么着吧,待花楚醒来后,我再叫她告诉你哪儿有得卖,行不?”封浩又拐又哄地朝她漾出个大大的笑脸,“好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丹心想了想,“对了,东翁要我向你代传一句话。”
“请说。”
“算我求求你,你就搬出这间客栈,别再找我当冤大头了!”照本宣读的她,就连东翁中气十足的招牌怒吼声也一并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