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对我说过,我啊,大概上辈子喝太多忘川水了,所以这辈子才会生了颗无用的脑袋。”已经很习惯这种无能无力感觉的她,无可奈何地一手指着自己的额际。
低首看着她面上那看似痛苦的笑意,以及她眼底隐约泛着的泪光,蔺言沉默了许久,完全无法想象,记忆里尽是一无所有的空洞,那将会是种多么难熬的人生。
“什么人都记不住的感觉……是怎样?”
“很寂寞。”头一回在人前承认的花楚,很努力地要把喉际的哽咽给咽下去,“寂寞到……我会时时刻刻地想起那一张只记得住的脸庞,然后,怎么也无法忘记它……”
那头躲藏在黑暗中的寂寞野兽,究竟吞噬了她几回?说真的,她已经数不清了。即使自小她就明白她有这方面的缺陷,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将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们给记在心坎里,可她就是留不住他们,她留不住啊。
哪怕是养育她长大的姨娘们,或是她视若神明的蔺言,在她人生里,他们都只是短暂的过客,就像是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他们从来都不能在她的心中留下一点痕迹,只能让她隐约的记得轮廓,因此她只好逼自己必须把他们所说过的话、所做过的每一件大小事都记住,以期能够留下一点点他们曾经走过她生命中的足迹。
如果说,窗外那轮美丽绝艳的月儿,能够照亮每一张她所想要留住的面容的话,那么在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月亮。
一直以来,她所能拥有的,就是无止无尽掩盖她伤心的乌云。
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后,顿有所悟的蔺言,这才总算明白,为何她总是看人看得那么专注,为何她会注意人们的每一个小细节。就像头一回她们相见的那日,为了要留住那一闪即逝的记忆,眼前的这个花楚,她甚至连说话的时间都丝毫不愿浪费,就只是一径地瞧着她心目中的神明。
因为她想将蔺言这个人留在她的心中,哪怕只是一下子也好。
“我听东翁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追在封浩的后头跑,为何你要如此?”以此推论的蔺言,在今夜总算是有点明白她与封浩这么多看来追逐与逃避的心情了。
“因为……”花楚以两手掩着眼帘,试图阻止自己所有欲脱眶的泪。“我只记得他呀,这世上,我就只牢牢记得他一个人而已……”
“小花……”
她的语调里泛满令人疼惜的呜咽,“若是不追着他,我就连这人世间唯一的牵挂,也都没有了……”
朦朦胧胧的世界,朦朦胧胧的脸,白纸般的回忆、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念的想念……
那些总让人挫折又备感不甘的苦楚,自小就占据了她的每一日。虽然每个人都说,这不是她的过错,这只是上天恶意的捉弄,所以从来就没有人怪罪过她。
可是,每当她看不清楚这个世界,也什么人都记不住时,她都忍不住要想,倘若她是尾水里的鱼儿就好了,那么在她流泪时,也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泪水。
她还记得,那晚她对封浩说过,他很重要,但她想,他绝无法想象他的存在性,对她来说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她总认为,只要她能够多看封浩一眼,那么在她的脚下就能够多一点可以站立的人生据点,就好像她曾走过的时光不会只是一片空白;只要有了封浩,她就可以明白什么是想念、什么是爱、什么是求之不得的无奈,而不是只能在失望后反复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法记得、什么也没法拥有,就这么一个人孤单单的活着,也是可以的。
他就像一本书,曾经清楚详细地记载了她所知的半部人生,可他却抛下了她。
她这颗好似永远都在流浪的流星,总是一走再走,还越走越远。他从来都不知道,每每他这一走,就带走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所有的黎明,还有她那颗本就残缺不堪的心。
究竟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够永久的留住他?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够交换一个短暂的梦?
这一点,封浩从来都没有给过她答案。
而她,则是多么想告诉他,只要能留住他,不要说什么代价,就算是要她拿生命来交换,她都愿意。
因没这方面的经验,故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的蔺言,在她的泪水都溢出掌心时,只能默然取来锦帕,再强行拉开她的双手拭净她面上的泪珠,并在试净了她的掌心后,再自药箱里取来伤药与纱巾。
“别哭了,静下心来听我说。”蔺言边包裹着她的伤掌,边不在自的安抚着,“在记性这方面,回栈后,我会找找医书帮你想点法子。”虽然这是她行医以来头一回遇着的新病症,不过,既然一号房的千里侯都能因她而赖活到现在了,她很有心想再挑战看看。
花楚不敢相信地问:“真的?”
“但我不能保证药效。”不想给她太多信心的蔺言,不改本性地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谢谢你……”
“睡会吧,你的毒才刚解。”将她的双手包扎好后,知道现下的她无处不疼,因此蔺言自腕间抽出一枚银针,慷慨地在她临睡前给她插上一针。
随着那一针落后,花楚的眼帘沉沉地垂下。蔺言不语地拭净她留在颊上的泪,静看着这一张令她既想多责备一声,又让她觉得深深自责的睡脸,因在花楚说出口之前,她就已自行将罪名强行挂在花楚的头上。
虽说她只是个不明所以的外个,尚还可谅解,但那个熟知内情的封浩呢?他知不知道,花楚为了能够与他拉近距离,想将他给留在身边一会儿,她付出了什么代价?他知不知道多年来这样一直苦苦追寻一个人的背影,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那小子不会以为,所谓的受害者,就只有他一人吗?亏她以往还那么同情他。
守在客房外头一整日的封浩,在蔺言总算打开客房大门时,随即心急如焚的迎了上去。
“她怎么样?没事吧?”
蔺言瞧了瞧他急如锅上的蚂蚁的模样,再想想花楚的泪后,半晌,也不知究竟该同情谁的她,头疼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有事的是你。”这对小两口究竟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他们的心思就不能像她家那头大熊那么简简单单?
“你可知是谁对她下毒的?”心头一直悬着这个疑问的封浩,从蔺言的神情上大抵探知花楚已无碍后,头一个问的就是这个。
“不知道。”岂料有心守密的蔺言,却将脸偏过去来个难得装傻。
“什么?就连你也查不出来?”急着想找出凶手的封浩,失望之余,难以相信她居然也有不神通广大的一日。
她直接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神医吗?”她最恨那票无聊房客这么叫她了。
“那小花知情吗?”
蔺言双眼一耸,另一个谎言又是轻轻松松脱口而出,“我问过了,她说她也不知。”
无法接受这个答案的封浩,才想转身去找那个嫌疑最大的盛守业再问清楚时,蔺言已一把将他给扯回原地。
“好了,你也不必急着去找是谁下的手。”她不客气地以一掌朝他的头顶上招呼过去。“总之,你得先去感谢那位姓盛的公子保住了小花一命才是。”直至今日,她总算明白那阵子东翁干嘛联合了所有住在家里的房客,日日勤跑地字六号房去找他查了,因为,她现在也有种很想努力泼酸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