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死丫头!说话一定要这么惹人厌吗?”阿西婶气得嗓音发颤。“早知道不打这通电话了!要不是前阵子你那个老公来找我——”
“老公?”朱挽香愕然打断她。“你是说圣恩?”
“不然还会是谁?”阿西婶没好气地反问。
朱挽香小心翼翼地将宝宝放回摇篮里,右手握紧话筒。“他找你做什么?”
“他带了一小瓶你酿的橄榄给我,坚持我一定要尝尝看。”
“他要你吃我做的橄榄?”朱挽香蹙眉。“为什么?”
“他那天跟我聊了很多,我们……还谈到文成。”提起死去的儿子,阿西婶音量不知不觉放低了,语气噙着苦涩。
朱挽香胸口一紧,瞬间不能呼吸。“他为什么要跟你聊文成?”
“我们聊起文成死去的那一天,他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你。”
他为什么要问?为何要追究?
朱挽香咬起牙,心海也像刮起台风,卷起千堆雪。
“你还记得吗?”阿西婶忽然涩涩地问。“那时候我一直不赞同你们两个交往。”
“我当然记得。”她木然回应。“你一直希望隔壁家的小芳做你的儿媳妇。”
“文成跟小芳青梅竹马,我们两家都看好他们是一对了,偏偏那孩子迷恋上你,不管我怎么反对,都一定要追你。”
“你该不会是要怪我当初没拒绝他吧?”她空洞地问。都那么多年前的往事了,为何还不能埋葬?
“我是想跟你说,那天他跟你约会,是我一直拖延着不让他去的,我故意阻碍你们,没想到……他后来会为了赶时间而撞车。”话说到此,阿西婶再也持不住,懊悔地哽咽。“你知道吗?其实如果我那天没故意拖延他,说不定他会没事,说不定他到现在……还好好活着。”
她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镇长先生就将当天的经过都告诉她了,她也猜到阿西婶会因此自责。
“我想过了,我会那么恨你,说不定是因为……我气我自己,所以才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叶先生说得对,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说你是故意让我讨厌你的,这样我才不会太责怪自己,我真的没想到、我没想到……”阿西婶泣不成声。
朱挽香震撼地听着,那伤感的啜泣,一声声,哭进她心里,也哭湿了她的眼。
“他还说,就像酿橄榄一样,本来是苦的东西,经过时间酝酿,也可以变成酸甜的,他希望我原谅你,也原谅我自己。”
为什么他要跟阿西婶说这些?为什么他能挖掘出她埋得最深的想望?而这想望,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用力咬唇,心头也似酿着橄榄,又苦又酸。
挂断电话后,她将孩子哄睡,然后独自坐在窗前,窗外狂风骤雨,而她在窗内,却是静静垂泪。
她想起前两天,他的母亲才来对她表示友好,而今晚,又有另一个母亲愿意原谅。
她想,明明她们都该讨厌自己,为什么都因为他而改变?
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
“你干么要这么做?”她痛楚地低哺。“叶圣恩,你同情我吗?所以才对我这么温柔?你说要爱我,不管我能不能回报你,但你知不知道……”
得不到回应的爱,有多苦、多痛,他知道吗?
“你根本不懂,所以你才能说得那么容易,因为你根本不懂爱情。”
他不懂得爱可以多伤人,他不懂,同情并不是爱。
而她,不希罕他的同情……
“你听到了吗?我不要。”
可她好想见他啊,明明才撂了狠话说不想再见到他,现在却发狂地渴望能见到他。
好想他,想问问他究竟为何要替她做这些?想问问他为何如此懂她,如此轻易折痛她的心?
好想、好想见到他啊……
朱挽香凝立窗前,窗外,席卷着狂风暴雨,而她的小屋孤单地犹如矗立在世界尽头。
就像她一样,总是被排拒在人群之外。
她瞪着幽暗的夜色,忽然觉得透不过气,前方的海,恐怕正汹涌着惊涛骇浪吧?就连她最爱的海,也发怒了……
蓦地,两盏朦胧的光圈,映亮了夜幕。
那是什么?
朱挽香愕然瞠视,那光晕令她联想起那夜她从海滩走回小屋看到的,是那么温暖,教人安心。
她追寻着那光,慢慢地,认清那原来是一辆车,是叶圣恩的车。
他来了吗?
她捧住胸口,心韵惊慌地鼓噪,她看着他停下车,冒险冲入风雨,一阵强风忽地卷来一块看板,眼看着就要往他身上砸落。
“不要——”她骇然惊呼,踉跄着往大门口奔去,紧闭的铁卷门阻挡她的去路,她慌乱地找出遥控器,按下开关。
等不及门全开,她便伏下身子穿过狭窄的通道,狂风刺痛她脸颊,冰雨重重地击落她全身。
“圣恩、圣恩——”
她顾不得疼痛,嘶声呼唤,她好怕,好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怕死神又一次带走她爱的人。
终于,她看到他了,蜷缩在地上。
她急奔过去。“圣恩,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抚着额头望向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正对自己温柔地微笑。“我没事,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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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叶圣恩迎进屋里后,朱挽香先让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搬出急救箱,命令他乖乖坐在客厅沙发上。
“你这笨蛋!台风天你还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她一面斥骂,一面将棉花棒蘸了药水,轻轻抹上他破口的额头,伤口并不深,却足够牵痛她的心。
“我不是说不要再见到你了吗?你还来干么?”她恨恨地叨念。
他却感受到她话里藏不住的关怀,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想见你。”
“那你也不用特地挑台风天来!”
“因为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他的嗓音,好温柔。
她动作一凝,好片刻,才取出OK绷,贴在他伤口。“好了。”
“谢谢。”他顿了顿,左顾右盼。“海生呢?”
“在我房里,已经睡了。”
他点点头,深邃的眼潭映着她的姿影。
“干么这样看我?”她回避他过分炙热的眼神。
“我有份礼物要送你。”
“什么?”
“这个。”他从口袋里挖出一方小布袋。
“这什么?”她迟疑地接过,松开袋口,抽出层层棉纸包裹的东西,整个人愣住。“紫贝壳?”
“这片是你的。”他拈起其中一瓣。“那天你把它丢出窗外后,我找了一个晚上,总算找到了。”
“你……干么这样做?”她不敢相信。
但还有更令她惊讶的,他拿起另一瓣紫贝壳。“这个是我找到的,你对对看。”
她惘然,呆了好片刻,才在他的劝诱下,将两办贝壳相贴,果然密合成一颗完整的心。
“怎么会……那么刚好?”芳心震颤。
“因为我特地去找的。”他解释。“这些日子,我只要开车下台东,就会沿路在海滩上找,今天总算让我找到了。”
她怔忡地瞪他。“台风天你还冒险在海滩上找贝壳?你……怎么那么傻?”
“你忘了你跟我说过的故事吗?”他牵起她的手,将她柔软的掌心与紫贝壳一起收纳在自己的大掌里。“只要找到另一半相合的紫贝壳,就表示对方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的真命天子。她怅然。“你不是说,我这种女人不适合相信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