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去,姑姑!”
“雪儿和啸风,你们两个把铺子里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全给我搬回家里来,在你爹回来之前,咱们都不出门,就靠那些食物过日子!”
“是,娘(姑姑)!”
最后,杜琴娘转向怀抱幼儿的默砚心,“砚心,你就专心照顾孩……”话还没说完,孩子就飞进她怀里了,她愕住,怔愣地看着儿子被媳妇牵走。“呃,好吧,孩子我照顾,羽儿就交给你了!”
她叹了口气,看看怀里的孩子,正甜蜜安详的熟睡着,而他爹却……
原以为苦难已过去,正是否极泰来之际,却又平空降下来莫名其妙的灾祸,难道慕容家果真逃不脱噩运的纠缠吗?
要照顾一个除了会自己呼吸,塞食物到他嘴里,他会自己嚼、自己吞咽之外,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根本毫无自主能力的大男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吧?所以,大家都以为负责照顾慕容羽段的默砚心,在某些时候一定会叫救命。但没有,好几天过去了,默砚心都没有向任何人求助过,而慕容羽段也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身上不但不臭,还随时都散发着洗浴过后的清香味,这使得其它人不由暗暗纳闷不已。
在必须“搬动”慕容羽段的时刻里,纤细柔弱的默砚心至少应该表现一下她的无能为力吧?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她就是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砚心,照顾羽儿需要帮忙吗?”餐桌上,杜琴娘捧着饭碗,装作不经意似地问;得到的回答是:
摇头。
“大嫂,若有需要,说一声没关系,我随时都可以帮忙喔!”
看着大嫂专心地、耐心地一匙一匙哺喂大哥吃稀饭,都没想到在他咀嚼吞咽的时候,她也可以乘机吃一、两口,慕容雪好感动,也好想帮忙,可是,她得到的回答也是:
摇头。
“表嫂,我们很闲的,比较,呃,重一点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就好了,表嫂也可以休息一下啊!”平时就爱打打闹闹顽皮的杜啸风兄弟,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很成熟、很有担当,兄弟俩暗中说好,无论何时,即使是半夜,兄弟俩其中之一定然会保持清醒,以保护表哥和家中的女人。不过,他们得到的回答同样是:摇头。
杜琴娘、慕容雪和杜啸风兄弟俩不禁面面相觎,继而无奈苦笑,最后再耸了耸肩。
好吧,反正只要等到慕容问天拿解药回来就没事了。
慕容问天没有带解药回来,却带了一个人回来,唐门左巡堂钱坤。
“果然,不是丧魂丹!”钱坤的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腕脉不过片刻工夫,就说了这一句令人心直往下沉的话。
“不是丧魂丹是什么?”慕容问天气急败坏地怒吼。
“慕容兄,请别对我生气好不好?唐门比你更想早点还清欠你们慕容家的人情啊,可是……”钱坤苦笑。“令郎明明不是中了丧魂丹的毒嘛!”
慕容问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什么?”毫不迟疑地,钱坤转到慕容羽段身后,拨开头发,仔细搜寻了一会儿……
“咯,瞧,就是这个!”钱坤指着慕容羽段后脑勺,有一个约绣花针粗细的银点,如果不是有心人仔细寻找,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咦?那是什么?”慕容问天下意识伸手过去,想碰触……
“别动它!”钱坤急忙喝阻。“令郎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支银针插在他脑子里,可若是硬要取出这支银针,令郎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言,他四周有几张脸,就有几张墨绿的荷叶片。
除了默砚心,她的脸色不但没有丝毫变化,也依然没有半点表情,但是,她突然一晃身失去了纤细的身影,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你你你……你是说,羽儿他……”杜琴娘惊恐地说不完整话。
“是,想要令郎活命,就不能取出银针,但不取出银针,他就得一辈子这样,你们……”钱坤叹道。“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是茫无神智,空白地过一生,就是死,他们只能选择其一。
杜琴娘抽了口气,与慕容雪相对呆住了,杜啸风兄弟俩也傻了,慕容问天则怔着脸好半天后,才吐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天哪!”
“我很抱歉,但是……”钱坤歉然地拍拍他的肩。“我真的无能为力。”
“但……”慕容问天挣扎着。“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老实说,这两年出现了很多类似令郎这种状况的人,起初也都找上唐门要解药,经过我们详细检查后,才发现问题是出在那里……”钱坤用下巴指指慕容羽段的后脑勺。“我们也试过几次要取出银针,可是……”
他摇摇头,“银针取出来之后,没有一个能活过半灶香时间的,所以……”他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大家业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是生就是死,但那种生,跟死又有什么不同?
慕容问天绝望地颓然无语,杜琴娘母女失声痛哭,杜啸风兄弟俩也低头哽咽不已。
“那么,我回去了。”钱坤轻轻道。
没有人理会他,他便悄然自行离去了。
“为什么?”慕容问天喃喃自问。“羽段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打小就是个勤劳诚恳的好孩子,孝顺父母、友爱弟妹,我真的以他这个孩子为傲,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没有人回答他,他自己也想不出答案。一个多时辰后,默砚心又出现了,他们依然沉浸在绝望与哀伤之中,仍旧没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去又回来了。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牵着慕容羽段到前头去,该吃饭了。
屋外,蝉鸣轻快地吟唱,清澄的月色下,忽明忽暗的荧光在飞舞,溪水悄悄溜过岩砾身旁,微风嬉戏于竹林间,夜,依然未曾眠。
屋内,默砚心牵着茫无神智的慕容羽段来到书案后,轻轻按着他坐下,再为他打开那本他最常看的书放在前面,然后,一如往常,她拿着女红到窗前落坐,静静地做起女红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抬头看向他,但是……
他没有看她。
他们没有四目相对。
良久、良久……他们始终维持着那种姿势,他空茫的眼直视着前方,而她,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他……直至起更梆响,她才徐徐收回视线,女红放在一旁,起身去牵着丈夫到床前,轻柔地为他褪下外衣、靴子,帮他躺上床,为他覆上双眼后,自己再脱衣上床,躺下,如同以往,背对着他侧睡。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她又坐起身,回头看着已然熟睡的丈夫……
他的手臂没有圈上她的腰际。
他也没有将她拉向他。
良久、良久……
她终于又躺了回去,依旧背对着他,然后,她徐徐往后退、退、退……直至她的背紧贴在他胸前,再把他的手臂拉来环在自己腰上,而后,阖上眼,她也睡了。
清晨,谁要为她梳发呢?
第四章
“娘,大嫂好久没梳头了耶!”
“……她有洗头。”
“可是没有梳头。”杜琴娘不再吭声,她又能说什么呢?
打从钱坤宣布她儿子这辈子只能做一个茫无神智的废人的翌日开始,她那可怜的媳妇儿就不再梳发了,只随便用一条绳子绑住那一头杂乱的长发,大家都看在眼里,也都装作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