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雅越想越难过。
“听起来好像每次害妈咪昏倒,我都有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跟他们走的……”顿了顿,她轻轻问:“爸爸,你……你抓到他了吗?”
“我和你哥护送你先回来就医,你基顿叔叔留下来抓匪徒。”阿比塞尔安慰她,“那些人一定会被抓到的,你不要担心,爸爸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乐雅听出了言外之音。
如果人全抓到了,她父亲会直接回答抓到了,但这模棱两可的回应,表示基顿叔叔并没有抓到全部的人。
“是、是他吗?他走脱了吗?”她的心提着。
天知道,其实她并不希望霍德被捕的。她无法想象那个人被关在牢笼里的样子。
“带走你的那个人,比我们想象中更狡猾。他似乎早就建好了密道,趁乱的时候带着加那离开了。我和你哥哥急着回来,错过了逮住他的机会。”阿比塞尔也没有隐瞒女儿。“以前加那千方百计从我们的掌中逃脱,我们只以为是他神通广大,现在想想,滑溜厉害的应该是那个小子。”
“嗯。”乐雅长睫半掩。
阿比塞尔又亲了下女儿的额头。“放心,你哥哥已经回头追捕他们了。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加那逮捕到案。”
父亲柔声的嗓音之下有着钢铁的冷硬,她知道自己的这场劫难是真正让他震怒了。
可是……乐雅并不是怀疑她大哥的能力,只是她更认为霍德不会那么轻易被捉住。
哥哥再怎样是体制内的人,所以必须透过体制内的方法来缉捕他,那男人却没有任何顾忌,所以有用不完的手段。
她只是不懂他为什么独独对加那如此宽容?很多时候霍德已经濒临爆发边缘,可是他都忍了下来。
如果说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情”,他和加那之间绝对不存在这么感性的事!
在神智迷蒙中,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仿佛她的伤是砍在他自己的身上。而在那样愤怒的情况下,他依然冒险去带走加那……
那男人,到头来还是留下一堆谜。
“爸爸,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亚里斯朋叔叔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会问起这个?”阿比塞尔微讶道。
“因为,他……霍德,他是亚里斯朋的遗腹子。”
阿比塞尔眉头微皱了一下,轻嗯了一声。
她呢喃道:“他的童年过得很辛苦……都没有人爱他,每个人都对他很残忍……他其实很可怜的……爸爸,他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阿比塞尔和全天下的父亲一样,宁可子女在乎静安宁中长大。这是他第一次和妻子以外的家人说起战场上的事。
“那一场战役相当惨烈,我们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少。”阿比塞尔陷入记忆里。“亚里斯朋和我都太了解对方了,我们很清楚对方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什么样的战术,所以最后就是比快而已。谁比对方快一步,谁就赢了。
“我们正面短兵相接,是在史瓦哥城外的一家化学工厂。因为战乱的缘故,那间工厂暂时废弃了,不过还留下许多化学原料,和作业用的巨型凹槽。
“那些槽非常巨大,起码有四公尺深,十公尺宽,直接在地面挖筑而成的,表面上用铁板覆盖。可是铁器在战时价格高昂,所以有好几个槽的铁板被一些宵小偷走了,里面残存的化学物质,渐渐氧化成像泥沼一样。
“我和你妈妈曾经在高地的一处沼泽受困过,是那件事给我的灵感,我决定用这些化学泥池解决那些追过来的敌人。”阿比塞尔将中间惨烈的战役过程简化,直接跳到结果——“总之,亚里斯朋中了陷阱。”
这就是战争最恐怖与最无奈之处,它会让最亲近的人,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必须反目成仇。
“我知道他会死,他也知道他会死。在那一刻,什么立场的问题都不重要了。突然之间,我们又回到以前一样一起吃喝玩乐长大的好朋友。”阿比塞尔的嗓音极为低沉,直接震进入的心灵深处。
“亚里斯朋在池子里看着我,对我说:‘塞尔,陪我聊聊天吧。’
“于是我叫所有的人都退下去,就坐在泥池旁,陪着他聊天,像过去二十年常做的事一样。
“他早就结婚我是知道的。我告诉他你母亲的事,我说:‘我终于找到这辈子愿意共度一生的女人了,亚里斯朋,我真希望你能见见她。’
“他说:‘我也希望能见见她,那一定是个很特殊的女人。’”阿比塞尔在回忆中,露出很温和的微笑。
“然后我们又聊了许多其它的事情,而他的身体在一吋一吋地下沉。
“在最后一刻,他告诉我:‘塞尔,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善待我的女人。’
“我并不知道他的女人躲在哪里,但是我答应他,只要我找到她,一定会将她送到国外安全的地方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然后亚里斯朋沉到只剩下鼻子露在外面。”阿比塞尔盯着白床单。
“他知道我不会让他太痛苦的死去,我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直到他的整个鼻子淹没了,无法再呼吸;我感觉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知道他的时间到了,所以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抽出枪,对着他的两眉中心开了一枪。”
乐雅紧紧握着父亲的大手。这双手保护了他们全家,也背负了许多刻骨铭心的伤痛。
“那不是爸爸的错,是战争……”
“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阿比塞尔直接道,“因为我知道,如果情况反过来,亚里斯朋也会做相同的决定,那个时代由不得我们做其它选择;只是,我们都会坐在旁边,陪对方走完最后一程,因为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乐雅轻叹一声。“他们骗他……”
“嗯?”
“加那骗他。”乐雅解释道:“他说,你让亚里斯朋跌进一个化学池子里,全身一吋一吋地溶掉,而且你还在旁边看着他死。”
“那些化学池早就失去作用了,而且,我就算对待最穷凶极恶的人,也不会用这么不人道的方式!”阿比塞尔蹙着眉道。
“可是他们必须在霍德面前丑化你,他才会认同他们的严厉和残忍,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牛做马。”乐雅轻叹道:“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知道真相。”
阿比塞尔安静了半刻。
“你爱上了他,是吗?”
“爸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得了‘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不是这样的……”她漾起一个带泪的笑。“我是学这个的,记得吗?我不会那么轻易就爱上一个人。只是……他……”
乐雅的眼光落在虚无缥缈之处。
“爸爸,我曾经问过妈咪,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妈妈说:‘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为他感到心疼,宁可这些事是发生在你身上,由你来替他承受。’
“妈妈是这样的爱着你的,所以这些年来她永远站在你旁边,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而我……我对他,真的只有无止无尽的心疼,他对我,也是一样的……”
乐雅叹了口气,轻举一下包着纱布的右手。“我知道你很痛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其实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没有预料到,加那会选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叛变。
“他跟你一样的痛恨!我甚至不怀疑,他带走了加那,是为了惩罚加那在我身上施加的痛苦,他不会让那个人太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