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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白色的跳跳、白色的哀伤。
她把病情拖坏了,检查出来的报告很伤脑筋,蒋誉沉痛,却主张隐瞒病人,但姜医生认为她有权利知道病情。
他说:“商天雨越能勇敢面对,手术成功率越高。”
这个主张让商天雨知道自己的状况,不乐观,但她不得不闯闯看。
这几天,她有阿誉陪在身边,片刻不离,为她说笑话,他们东扯西聊,说过去、论未来,还说等她病情好,要找时间去看看妈妈和晴天,也许把妈妈的骨灰带来和晴天一起安葬。
他们扯着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未来,计划起明天、明年,说着说着,商天雨忍不住掉泪,因为心感安慰,也因为如果这是最后旅程,她很开心身边有人陪。
“我要带一大把红玫瑰给姊姊。”她说。
蒋誉记得,晴天最爱他送的红玫瑰,他说过,要为她盖一间种满玫瑰花的城堡,可惜来不及实现承诺。“好,很大很大一把。”
“我要告诉姊姊,阿誉是超好的男人。”
“多谢夸奖,我要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跳跳,比她照顾得更好。”
她像在忏悔一样低下头说:“姊姊总是对我很好,可是我对她很糟。”
“你哪里对她很糟?”
“小时候,我要什么她都让我,连跟男朋友约会,都要把我带在身边。”
说起这个,他就不得不附和她了。“对,我交女朋友没那么窝囊过,一面谈情说爱一面当保母,那个时候,我真恨你,恨得牙痒痒的。”
她点头,然后很难过的闷声说:“现在我还要抢姊姊的男朋友,说不定轮到姊姊恨我恨得牙痒痒。”
“抢?你会不会太看得起自己?”
他推推她的笨脑袋,这家伙,满脑子装的全是罪恶感。
“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谁,想抢就可以抢走的男人?错,若我看不上眼,你再有钱、再漂亮都没用!重点是,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我是你的责任。”他的额头碰上她的。
“责任?”
“你要负担我的下半辈子,我比你老,会比你更早得到老人痴呆症,到时候,你要推轮椅带我到处逛,还要帮我在手上戴银链,写上姓名住址和电话,如果我丢掉,就要赶快把我找回来。”
她皱眉。“听起来很可怕。”
“人家说脾气不好的人容易高血压,我脸臭、脾气烂,如果中风的话,你要每天带我去做复健,帮我擦澡换尿片。”
她打他。“你不要吓我。”
他随便她打,反正打是情,打越多情越浓,这样她才会舍不得撇下他。“我工作那么累,说不定早就有肝病,肝病很麻烦,你有没有看过《食物密码》?到时候,你要照书上写的,一餐一餐做给我吃。”
“停停停!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捣起耳朵不想听。
“怕了?”
“怕。”她点头。
“那你还肯不肯爱我,介不介意和我在一起?”
“我要和阿誉在一起。”这种事,哪需要考虑!就算他得老年痴呆症、高血压、糖尿病、花柳病、爱滋病,她都要和他在一起。
他这才满意。“所以你没有抢走谁,你是在帮晴天负责任,她做不到的,你要帮忙她。”
“是这样吗?”她怀疑。
“是这样。”他笃定。
“那以后,姊姊当大老婆、我做小老婆。”她习惯孔融让梨,手足相亲。
“你自己拿红玫瑰到坟前跟晴天讨论吧,谁大谁小我没意见,你们姊妹自己去乔,不过……听说男人都比较宠爱小老婆,你认为晴天真的喜欢当老大?”
他用了另类方案解决她的罪恶感。
商天雨也觉得自己很蠢。明天进开刀房还能不能走出来都是未知数,居然讨论起顺序排行?
“商伯父明天回台湾,如果来得及,他会送你进手术室。”他最后还是决定通知商伯父,手术风险太高,不管是商伯父或跳跳,他都不希望两人遗憾。
“我爸?你为什么告诉他?”
“不要气他,天底下的孩子都不知道当父母有多辛苦。”
她噘嘴。“听起来,你很喜欢他?”
“我是喜欢他。”蒋誉坦承。商伯父不是坏人,只是个不知道如何应付失去亲人的男人。
“你们要不要去约个会?如果我老爸不排斥双性恋,我不介意你当我后母。”
她对他挤鼻子。
他亲她一记,继续玩下去。“放心,我不会虐待继女。”
商天雨噗哧笑开。“其实,我没气他。”
“我知道。”如果气,她怎会介意那些无聊诅咒,延误病情。
“他……还好吗?”
“不差,但他很想你。”
“阿誉……如果他赶不及,可不可以帮我传话,告诉他,我不气他。”
“他赶不及,等你动完刀,亲自告诉他。”这些话,他说得很心虚,检验报告榨干了他的自信,这几天,他反覆挣扎,考虑着要不要放弃手术,他很害怕,怕自己是刽子手,毁了她最后几个月生命。
她不是个爱奢望的人,所以马上转移话题。“如果我醒来,忘记你是谁,怎么办?”
“再当一次作家先生,让你再一次爱上我。”
“如果到最后我决定去当仙女,你怎么办?”
蒋誉突地把她搂得紧紧紧,然后故作轻松的说:“我和晴天密谋过了,商妈妈归她、跳跳归我,所以仙女名单里,对不起,没有商天雨。”
“我会努力赢过这场手术,但是万一——”
“没有万一。”他切断她的话。
她拍拍他的大手,“让我说吧,我希望能把每件事都安排好。”
就像她安排他和杜绢的幸福?傻气,世上没有人或事可以被安排,若不是走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知道自己被定在哪里。
他这么想,却没这样说,说的是——“你想安排什么?”
“不要为我哭,我要你开开心心送我到妈妈和姊姊身边。”
他想也不想的摇头,他不可能不哭、不可能开心,她在强人所难。搂紧她,把头埋进她颈窝问。
“我是外貌协会会员,如果手术后我不幸变成植物人,可不可以……在第一次感染的时候就放弃急救?”她扯着他的袖子,问得痛心。
他不回答。
“下葬的时候,阿誉可不可以帮我换上青鸟的舞衣?不管在不在你身边,我都会努力当阿誉的小青鸟,为阿誉带来幸福。”
他继续保持沉默。
她自顾自往下说:“等我变成货真价实的青鸟,我会在人间寻觅,为阿誉找个好女生,让她爱你、疼你,在未来几十年里,照顾你。”
“我不需要谁照顾。”
“要的,阿誉对工作太拚命,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身体;阿誉的心灵很空寂,需要人倾听他的心声。打勾勾,如果我找到这样的好女人,我会让她穿着蓝色小洋装出现在阿誉面前,如果阿誉心动了,就努力追求她,好不好?”
她伸出大拇指、小指,要和他做约定,但蒋誉固执不肯,大掌一包,把她的小手包在掌中间。
“阿誉,我很担心你……”
“你该担心的是如何打赢明天的战争。”
“我当然会尽全力赢,不过是想让自己更放心,没有后顾之忧地往前行。”
她拉开包裹自己的大手,稚气地推出拇指小指。
蒋誉定定看着她,酸气袭上鼻心。手术成功率那么低,她的赌运偏又奇烂无比,交代后事难道真的成了她可以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