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呆望二楼半开敞的包厢,低矮舒适的大沙发内正瘫坐着财经杂志才会出现的熟面孔。虽然她叫不出对方的名字,却错愕于形象端正的精英,竟会糜烂地与比基尼女郎黏在沙发上磨蹭。他们都不在意被人看见吗?不过,除了她以外,好像也没人在看,只有她在大惊小怪。愣头愣脑之际,她被拖到了别墅后方的泳池畔。
原来真正的派对,是在这里。
前方的建物与浓密的绿意,隐蔽了后方极度的放浪。五光十色的露天派对,面对黑暗海洋,散射华丽辉煌的灯光。靛蓝池水反映透亮的艳碧,池边照照犹如失火般奢靡耀眼。池内宾客忘情地狂欢,池畔飘散B.B.Q 的香味,掩护了大麻气息,甚至三三两两的纤长美人,聚在一处俯首深吸着桌面的什么,仰头酣然,恍若升天。
糟了,她又踩到地雷。
绝不能与任何毒品扯上关系,否则前头等着她的,是违反Eugene 合同的庞大违约金。她可负担不起!
“阿努,我带晨晨来玩了。”蔻妮拖着晨晨笑嚷。
放手放手放手!
她急到快飙泪,挣扎着要剥开蔻妮的五爪箝制。无意中,眼角扫到来人,一时怔住了她的奋力求生。这个人就是蔻妮的现任男朋友?
来人是个衣着品味都从容不凡的型男,冷冷淡淡地,不像主人也不像客人,倒像在玻璃箱外观察白老鼠的无情学者。隔着距离,旁观生死,没有任何喜悦或怜悯,只有纯粹的疏离。清秀的脸庞,高躺的身型,这男人几乎可说是冷艳,气质若刀。奇怪,她偶尔会在报章媒体瞥见这个人,但都不及目睹本人来得震撼。蔻妮又怎会叫他阿努?他的名字又不是——
“欢迎。”
他冰凉的声音令她发寒,有种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恐怖感。
“私下的场合,大家都习惯叫我阿努。”薄锐的单眼皮双眸,以视线切割着她的思路。“其实应该是叫Anubis。”
阿努比士。她知道,这是埃及神祇中犬头人身的冥府引魂者:引导亡灵进地狱之门。
“好好的名字,被人截断成什么阿努,不是很俗吗?”他都不介意?
“是很俗,但现实就是如此。你还能对这个庸俗世界的蠢蛋们冀望什么?”由他们去吧,何苦浪费他的口水。
“阿、阿努比士,我带晨晨来了!”蔻妮赶紧改正,再次提示着她的功劳。
他轻啾一眼,意味不明,晨晨趁隙切入。
“你的夜店真是太棒了,是我回台湾之后终于看到比较象样的场子。”好开心喔,有够过瘾。
“可惜就是交通不方便,太郊区了点,往返很花时间。”言下之意,她该走了。
“啊,时间不早,我得赶回前一场派对才行。”她轻抬左腕,娇媚一瞥昂贵刺目的私家嵌钻翻转表,钻光闪亮到她根本辨识不出指针在哪。
“我送你。”
呃?他……这么容易就放人?
“阿努你不是要我想办法带晨晨来吗?”蔻妮花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跟晨晨混熟、把人拐来,阿努却这样就放她走?
“我想你男朋友就是要你带我来,羡慕你们一下吧。”晨晨朝她俏皮眨巴右眼,打个圆场。“你男朋友的店超赞,尤其是里面的客栈。”
“是吗?”蔻妮喜欢左一句右一句的“你男朋友”,笑得合不拢嘴。“我比较喜欢后面的泳池派对和B.B.Q。”
“那种在国外很常见,只是在台北很难做。可是客栈,把整个内部装横都挖空了挑高,还真的满惊人的。”
“所以你才到处偷拍?”
蔻妮一句公然刺来,她也就不闪躲了,大大方方在主人面前耸肩扁嘴。
“老实说,我一直想自己也搞间夜店玩玩,才到处跑到处看,搜集资料。好啦,说是在偷别人的创意也没错。很遗憾的是,我看到的多半是从国外其它派对复制来的创意,满无聊的。”但,为什么会被发现她在偷拍?谁发现的?怎么发现的?晨晨,你来这边一定要守规矩喔,否则我可救不了你。
阿努你不是要我想办法带晨晨来吗?
啊,这个陷阱,主谋是阿努比士。他一定是识破了什么,但讯息还不够多,所以钓她来他的地盘上再作确认?
“晨晨既然喜欢客栈的格局,我们就从前头穿越过去再离开吧。”
“谢谢阿努!”她赶快用力欣喜。
“你刚刚才嫌把他叫成阿努是很俗的事,怎么现在也学我这样叫他?”蔻妮不爽地吐槽。
“阿努自己都不介意了,我替他介意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
“我想喝点好玩的东西。”晨晨玩性大发,拖延离开的时间。“阿努的店改装得够炫,显然是有名家操刀设计的。但调酒师呢,功力如何?”
“欢迎你来踢馆。”阿努比士漠然领她前往绚丽喧嚣的吧台区。
“我最喜欢这个了。”途经中庭舞池,她在狂欢劲舞的男男女女之间,仰头望着飞瀑似的雪纺书法条幅酣叹。“感觉好东方,超梦幻的。”“书法在室内设计里,已经被用到浮滥。”他朝吧台内的酒保微扬下颚,对方立刻点头,明白主子要的是什么。“那根本算不了什么创意。”“问题不在书法不书法,而在于这份空灵感!”
“很神秘对不对?这是阿努的idea ,而且是从他老爸的收藏品挖掘出来的创意!”蔻妮匆匆追上,硬是欣然切入。“我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电影《卧虎藏龙》 里的那种气氛。”
晨晨干笑,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聒噪。”
阿努比士的这句法语轻喃,怔住了她俩;一个听懂了,一个听不懂。
“你的下文。”他垂眸咬着酒杯里的黑橄榄,依旧以法语交谈。
“什么?”晨晨反倒一时脑筋转不过来。
“问题不在于书法,而在于空灵感。所以呢?”他仍在洗耳恭听。
“大部分运用书法在建筑上的,都太黑白分明,用得很硬,显得匠气。可是书法的高明就在于行云流水的空间感,每个字与字之间都是活的,但往往被用得很死。”
“运用书法作为素材的那些设计者,多半不懂书法。”
“嗯……我想可能是不同元素的转换上,需要累积更多的对话。”才不会运用得那么浮面、死板、仓促。“听起来你对这方面有下过功夫。”
“呵,是唬烂的功夫吧。”
“你们在讲什么啊?”蔻妮不满地在一来一往的法语中急问。
“你的特调马丁尼。”阿努比士漠然地递给晨晨,举杯致意。
她郑重小啜,品味半晌,抬眼惊瞪。“你从哪里找来的调酒师?”
“伦敦。”
“哇噢。”真是太赞了,再偷喝一小口。“你居然挖来这么厉害的角色。”
“她这是什么?我也要一杯。”盖妮张望阿努比士、张望酒保、张望晨晨的一脸陶醉,仓皇不定。
“有这样的调酒师,我看你的店就算只是间破茅房,也会挤爆了各路的!”
她才哈啦到一半,就被肘后的什么撞了一下,害她在小礼服上泼溅了几滴佳酿。
“我的天!”这件小礼服她超爱的。“洗手间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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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顺着阿努比士及酒保指示的方向碎步奔去,顾不得形象似的。一入洗手间的双重转角,她赶紧装乖撒娇地,向男厕外的绅士借用手机,闪入女厕内速速求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她一听到阿努比士这么轻易就同意让她走,立刻明白其中必定有诈:她一上路就完了,只得拚命拖延,寻找求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