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内厅有两人,坐着的那位她早已识得,是“快意斋”的斋主钟老板,另一位男子一身铁银色锦衣,正背对她站立,似极感兴趣地赏着壁上的挂轴。
她甫进厅,钟老板随即立起迎来,脸上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等了老半天,她终于肯来,没削他这张老脸面,实在万幸。“世侄女,快来快来,钟叔叔今儿个帮你介绍个人。”他笑眯眼,侧了侧身想要引易观莲往内走,边道:“这位是欧阳家的主爷。欧阳公子老早就想拜会易家,他对世侄女易家锦‘师匠’之名可说是仰慕已久啊!”
易观莲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若非钟老板有问题,就是伙计们有问题……当然,也可能蛇鼠一窝,全都有问题……
这段话突然浮现,当时困在“凤吟阁”内,她记得昏沉沉的自己还要同那男人辩驳。唉,想想她都几岁的人了,有些人、有些事,偏就怎么也看不清吗?到底真相为何,她实在是雾里看花,越看越乱,只能一切从心。
清眸略扬,她凝肃脸容看向那位已转过身面对她的锦衣男子。她呼息略紧,瞧见一双俊中带邪的眼,男子淡淡勾笑,那抹笑让她背脊微麻。“在下欧阳凤,久闻观莲姑娘大名,今日得会一面,三生有幸。”他拱手一拜,徐徐直起身躯时,凤目一直望住她。
按理,易观莲确实该回礼,说几句场面话,但她连请他们落坐的意思也没有,只平静道:“家父刚过世,易家堂现下不方便接待外客,欧阳公子若是对易家锦有兴趣,欲谈生意上之事,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唉唉!世侄女,你听钟叔叔说,这事其实是——”
“钟老板,还是让我自个儿同观莲姑娘说。”欧阳凤手略挥,一旁急着发话的钟老板立时止了声。
易观莲的秀眉微乎其微一拢。“两位请回吧。”能有什么好说?
她话尽于此,转身欲走,心想,他们爱留便留,她也不会让家仆强行赶人,闹得爹的灵堂乱哄哄。
“等等!”欧阳凤一喊。
她没看清楚对方是如何靠近的,只知眼前一闪,铁银色的人影已急冲至面前,二话不说,出手便想扯住她。“喂!”
“你干什么?”
“乱来啊你!”
几个经过廊前的家仆见状,忙奔来要护卫自家小姐免于狼爪,连鸿叔都把盆栽举得高高的,打算掷过去了,千钧一刻间,瞥到一条熟悉的修长身影飞快赶上前,他才止了丢盆栽的势子。
这一方,易观莲下意识要避,身后竟多出一只男性臂膀,倏地格开欧阳凤的手,同时,她腰间也被来人的另一臂缠上,那人稳稳托住她。
后背贴住男人结实的胸膛,她心坪然,暗叹了声,扬起眉睫果然觎见展煜那张清俊面庞。但那张脸此时英俊归英俊,脸色却明显不豫,该有的温煦全消散无踪。
展煜抿作一线的薄唇磨出声!
“这里是易家堂,可不是阁下手中的‘凤吟阁’,欧阳公子请自重。”
易观莲闻言微瞠双眸,视线随即调向欧阳凤,发现后者面色微变,极快又恢复,那双偏邪气的漂亮眼瞳刷过极淡恨意。
第六章 情伏涌,红泪霞暖百子莲
易观莲白袖覆在腰身那条男性臂膀上,状似借男人手臂稳住身子,其实袖底的五指很努力要拼开他的环搂。但,拼不开……唉。她微恼,心神再度转回厅内对峙的两男身上,见一双漂亮过头的凤目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此时的姿态,瞧得她更恼,脸容加倍清冷。
欧阳凤露出笑,慢条斯理地讽道:“煜少爷,阁下心血来潮,以往盯我欧阳家盯得不过瘾,这大半年来竟盯得更紧,凭你江湖知交满天下,要查什么不都易如反掌?‘凤吟阁’是我闲来无聊时,小玩两下的一门营生,你现下急着替我报出身分,让观莲小姐对我心有忌惮,岂不是更不愿与欧阳家交往了?”
展煜忍住不悦,面庞沈定,瞥了眼面色微青的钟老板一眼。钟老板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双肩不由得缩了缩,露出僵笑。他不理会,双目徐徐调回。“欧阳公子若是光明正大,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又何必隐瞒身分?”
咦?横在腰间的铁臂松开了!易观莲才想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男人的宽背忽地挡在她身前,他挡得状若无意,却完全掩去那双偏邪凤目的窥看。蓦然间,她又记起“凤吟阁”那一夜,他挡在两面假山间与人周旋,不让谁瞧清她模样,就为伍嬷嬷的请托——胸房一暖,她直盯着他的背。
此时,她看不到展煜和欧阳凤的表情,只听欧阳凤轻佻地笑了声。
“我光明正大上易家堂,就为了正大光明做件美事啊!”
“是啊是啊,煜少爷,欧阳公子今日前来,确实还有一件天大美事要跟我世侄女相谈。你瞧他们俩男的俊、女的美,两家家世也相当,世侄女都几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可不能再拖!”八成欧阳凤又挥手,钟老板话陡顿。
厅内气氛更沈三分。
“欧阳公子欲做的这件事已不必提,请回吧。”展煜沈声道。
“的确不必提了。”轻佻笑音听得出薄恨。“煜少爷三番四次挡路,这回竟又抢得先机,欧阳心有不甘,却也莫可奈何,但来日方长,咱们总得继续往下玩。”
“展某奉陪到底。”
欧阳凤笑哼了声,举步走出内厅。
跨出开敞的厅门口时,他似是思及什么,侧目瞥向展煜,仍笑哼着。“没了华家那两位小姐,还有一位易家大小姐吗?煜少爷,好好吃你碗里的菜吧,要是再被旁人挟走,也怪不得谁。”语毕,他拂袖而去,钟老板则讷讷地丢下几句场面话敷衍,便随欧阳凤离开。
“大伙儿都去忙吧。”展煜朝外淡淡吩咐了句,廊上廊下好几个抡棍、持扫帚的家丁才纷纷放松,俨然把华家的煜少爷当作易家主子之一了。
易观莲对男人的“夺权”似乎没什么反应。
当展煜转过身,就见她一脸怔仲,清眸拢着迷惑。
注视着她瘦得下巴都变尖的瓜子脸,秀容有些苍白憔悴,他左胸像是被什么猛地一螫,刺痛得很。易观莲不得不回过神,因为肤温都被他看到发烫。“我…你……怎么来了?”唉,问这哈话啊?她凝起脸,耳根却红了。
“自然是要过来。”答得理所当然,连眼皮也没眨半下。
易观莲掀唇又合,似是一时间哑口,寻思了会儿才找到话。
“……适才,那位欧阳公子提到‘正大光明的美事’,他今日上易家堂,其实主要是为了……为了……”
“为了向你求亲。然后,赶在易老爷百日内成婚。”他声音听起来有丝紧绷。
尽管已推敲出来,听到展煜沉静且斩钉截铁地道出,她仍是轻颤了颤,震惊地瞪大双眸。
厚实的大手拉她坐下,斟了杯温茶放进她手里,她怔怔地捧着茶杯。
“喝。”坐在她身畔的男人半命令道,而她真被弄懵了,竟颇乖顺地举杯就口,啜了好几口温茶,最后静静吁出胸中闷气。
宁定下来,她抬眼看他,心一跳,发现他视线就在她脸上,眼神深邃若渊,瞧不见底,若有所思地湛着星点。她不争气地想闪避,然心中疑惑太多,不禁问:“欧阳凤究竟什么来历?之前,关中一带从未听过欧阳家的名号,近半年却突然传开了,竟连‘凤吟阁’也是欧阳家底下的产业……听你和欧阳凤的对话,华家与欧阳家似乎曾交手过几次,你像是挡了人家不少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