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际,灵堂上的诵经声清楚传进,该给爹亲烧纸元宝、纸莲花的时辰又到,易观莲用力想扯回自个儿的手,她使劲儿拉扯,也不管会不会伤着,就是不愿再面对眼前一脸沈定到几近霸道的男子。
“观莲!”展煜见她咬唇挣扎,贝齿深深捺进下唇,咬得好狠,根本不在乎痛伤自己。他的心又被莫名的东西螫痛,倏地松开掌握,可恨的是这一放松,那姑娘逃得好快,头也不回地奔出内厅敞门。他追出,不再紧扣她的手,却冷硬地丢出话!“你要想再躲到堂上去,拿其它人来挡我,我也不在乎在易老爷的灵堂前跟你说清楚。如此一来也好,当着你爹的灵前,我来求亲,那是再正式不过。”
“你!”易观莲疾步一顿,旋身瞪他,瞪得眼眶发烫。“你不要玩我!”
“我不是。”他平稳至极地道,目光不离她胀红的脸容,缓步趋近。
她怕他,真的怕他。感情上她早早认输,输了他,那很好,如他这么好的人,配得起比她好上百倍的女子。
她这么阴沈、这么不出色,比不过华静眉的恬静貌美,更比不过华笑眉的潇洒爽气,既是如此,他怎会瞧上她?
他爱的明明是活泼开朗的姑娘,怎会瞧上她?
心中又悲又恼,更有难以描绘的心绪,不想等会儿在爹的灵堂上闹出场面来,她两手紧成小拳,头一调,人钻进位在内厅右外的小园子里。
展煜随即跟上,走进无人的小园。
见她背对着他,双肩起伏,身子僵硬,费劲忍着什么,他不禁暗叹,语气不由得放柔。“观莲,我说真心要你,那是真的,绝非玩弄的话。这些天我想过又想,对你,我总是怜借的。既然放不下,那就顺心而为。观莲,我想照顾你,只是不知你是不是也要我?”
他明明话中有疑问,却感觉不到询问味道,倒像……自个儿早已打定主意,仅是礼貌性地知会她一声,她的允不允、要不要,根本难以左右他的想法。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看似斯文有礼,其实本性蛮不讲理!以往与他交往,难不成全给骗了……不!不对!光瞧他近两年接近易家的方式,蚕食鲸吞是一种,强行介入是一种,哪里不野蛮?
易观莲发颤的肩膀一定,旋过身来,眸线平视他胸膛。
她额面与唇瓣皆白,双颊却有异红,凝声道:“我没要你负责,棉田那一次……我要它发生,无所谓的,你为什么不能也跟着释怀,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为什么偏要一次又一次地靠近,还、还越靠越近?”
展煜如她所说,真是一步步逼近,他徐徐步向她,逼得她只得徐徐后退。
他近到离她仅余一步之距,而她背后已贴上镂花石墙,瞬间如落入陷阱的小兽被困得进退不得。
她仓皇神情一闪即逝,“师匠”该有的端持又摆将出来。
她很会装,然而一旦被瞧出端倪,摸透底细,再会装也没用。展煜盯着她,不知为何,内心原有的紧绷感缓缓松散。一放松,俊庞回复温朗,
嘴角有抹轻弧,试图要软化谁。
“观莲,你道愈是聪明之人,是不是愈有可能作茧自缚?”
他没要她答话,瞳底确实淡布苦郁,但已能笑笑看待。
“那一日,我酒喝多了,又不愿教谁瞧见醉酒模样,心里失意,便独自一个人拎着一大坛酒往棉田走入,边喝边想,好不甘心……我喜爱笑眉儿,原想待她再大些,两人就这么在块儿挺好的,我一直没把想法告诉她,以为她该属我,不管走到多远,总会回到身边来,就如同我不管去了哪里,最后仍要回到华家,回到有她的地方。”
易观莲被他所说的话深深吸引,盈着水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他愿说,坦坦然自揭伤疤,是拿她当知心者看了……即便他瞳底的苦郁要钻进她心底,那也好,她愿意听,当那个能任他倾诉的知己。
“笑眉儿随霍希克出关外,我由着她去,心里话一直藏着,从未说出口,观莲,我学乖了,不再作茧自缚,行事及时,及时才能享乐,真正想要的,只要想得够清楚,就该放手一试。”顿了顿,他深吸口气,静且沉稳地道:“观莲,知我心者唯你,那一日棉田里之事,我想负这个责任,也该担这个责任。我真心想照顾你,跟你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
深秋的风在小园内回旋,易观莲半点不觉冷,心热、脸热、周身发热。
她双唇几次掀合,袖底的手又握得紧紧的,半晌才挤出声音:“你也不问我喜不喜爱你,成亲该是两情相悦的事,你都不觉太一厢情愿了吗?”
“观莲,你喜爱我吗?”展煜顺着她的要求问出,这一问,他内心竟蓦地一怔。
有什么自脑中闪过,他飞快攫住那抹思绪——
我没要你负责……我要它发生,无所谓的……
我要它发生……
她一直这么说!一直这么说!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自己眼底闪烁着顿悟的异辉,看得那张清秀脸儿漫开红潮,尽管端凝着脸,再明显不过的红泽仍染遍她。她咬着朱唇不语,眸光似在闪躲,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喜欢他,以男女之情喜欢着他,他竟然如此无觉,还以为他们之间的交往便如知己朋友而已……
莫名地,热气亦窜上他面皮,左胸跟着促跳。
他故意又问:“观莲,为什么不气我、恨我?我夺你清白,毁你名节,那一次对你而言,过程并不愉快,你很痛,不是吗?为何要百般容忍我?”
易观莲满面通红,一身雪白的孝服更把她那张红得几要滴出血的脸蛋衬得清楚无比,每处细态都逃不开男人的凝注。
牙一咬,她冲口而出。“我是尽义气!”
“义气?”展煜明显一怔。“是!就是……尽义气!”每字都用力。他要真信,那也不必在商场上混了,“华冠关中”的大掌事直接拱手出让。尽义气?她还真说得出口。拿这种借口堵他,他都要……替她汗颜了。但越看她,看着眼前这样的她,被摸透心思仍要稳住面子,明明害羞却直要板起脸,实在教他好气也好笑,怜惜之情不住冒涌。
“观莲,你尽了义气,那我也得尽义气,不能输了你。”他一脸自然,微拢笑意的深瞳再认真不过,难得外显的蛮劲又起,道:“我们成亲。你不让我尽义气,我只好强娶。”
他绝对是看出来了,知道她确实对他怀有情意,不堵回她的“义气之说”,反倒拿来倒打她一耙。他根本是逼婚,说什么“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的,逼得她甘心情愿往坑里跳,深受引诱,一颗心坪坪响,撞得胸房既痛又热……
他心里仍有华笑眉的影儿,他不介意让她知道,而她心里有他,他已然看出。
就这样跟他在一块儿,走一辈子,情路不同心,是否也能相互安慰,她不知道,却很想很想知道,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一起往坑里跳。“……我、我不要作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发顶怎么还没热到冒烟?见她意志松动了,展煜胸中顿时一弛,才知自己适才亦紧绷着。
感情发软,他微微一笑。“好,全依你,就作有名有实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