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细下巴被扳起,她被动地望着他,看得她心口痛缩。他瘦了好多,脸庞更显棱角分明,眼窝有着暗影。紫儿说,他也病着,还发了烧呀……
她几是屏息地抚上他的峻颊,当指尖碰触到他时,他直勾勾的深究眼神细眯了眯,仿佛终于确认怀里人儿是清醒着,而不是像之前十多天那样,眸子睁得大大的,却是视而不见,半昏半梦。“很好……很好……”
展煜连连颔首,表情凝肃,语气听得出来正力持平静。
“现下你听得见我说话,那咱们就乘机把话说清楚。”
易观莲的双肩微缩,被他隐隐藏着激切的语气和沉重的神情弄得怔怔然。
“……说什么?”好几天未启唇,她嗓音轻哑。
展煜深吸口气,两眼一瞬也不瞬。
“我要说的话很简单。观莲,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想看莲、赏莲,我就给你一池莲,带你到江南游逛;你想出关外,上兰州游玩,我就跟你一起去;你想我敞开胸怀对着笑眉儿,别再压抑,我全然照办;你要是对自个儿闹别扭,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然后任由心病折腾自己身子,病到几要没命,我也由你——”
他声音陡硬,目光发狠,怀里过分纤瘦的柔躯猛然一颤,被他牢牢抱紧。“观莲,我全都由你。你要把自己弄到没命,我就陪你一起没命,咱们作同命鸳鸯,你死,我不独活,死要死一双,谁也离不开谁!”
“展煜!”易观莲吓住了,因伪男人狠厉的要挟,更因那双发狠的目中突然漫开的湿气。
她指尖颤颤地沾上那抹湿润,一时间无法言语,只能怔望着他垂下两行泪,而他的眼仍瞪得大大的,凶狠之气犹在。
“你——你……呜啊啊!”说不出话,心绪激动,她干脆攀着他的颈项,埋进他怀里哭。
不再是静谧谧地流泪,连哭也无声,她很用力、很使劲地哭,比方才紫儿的哭声更加响亮,这是她生平首遭的痛哭。
展煜没有阻止她,仅是收拢臂膀将她搂得更牢,脸上的泪被她的发拭去。
外头该是有谁来了,他觎见好几条身影在那儿探头探脑地探听,但他毫不理会。此时此际,怕是没谁敢任意闯进,干这种不识相的事。
“我……呜呜呜……是我不好,我性情差……你别理我啊……”
“我就要你一个。我怎能不理你?”他眼眶又热,抚着她哭得颤抖抖的背,帮她顺气。“观莲,就你一个啊!你好,我要,你不好,我也要,总之要你到底,难道是我一厢情愿,你对我不是如此吗?”
她惊惶地抬起哭红的脸,迭声嚷:“我要你!我要你的!你生我气、不跟我说话,我……我很痛啊……我想霸占你,又想你快活,见你对笑眉笑开怀了,我很快活,真的,可是……也痛啊!很怕自己永远没法让你那样开怀大笑,第一次懂得那种矛盾滋味,好苦、好痛……”
这傻瓜!
展煜闻言也又痛又快活了。
他和她都傻,皆入情之迷障,着了魔,当真天生一对。
“观莲,有你,我便快活,你要霸占我,我自然更快活。我就要这样的你,陪我一辈子,朝朝暮暮。”他深深看她,额抵上她的,低嘎再道:“你知我脾性的,我刚刚对你说过的那些‘很简单的话’,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你明白吗?”易观莲背脊又是一阵颤栗,胸房既热且疼。他拿自己来要挟她。她轻忽自己,就等于轻忽他。
她让自个儿不好过,便是教他也不好过。
眼泪再涌一波,身子轻飘飘,脑子也轻飘飘,她不敢随意昏去,就只好牢牢攀附他。
“你总这样……”吸吸鼻子,哑嗓可怜。
“怎样?”
“总一副斯文有礼样,其实……蛮不讲理。”
“你明白就好。”
他挑眉微笑,亲亲她淡凝秀致的五官和红红的额面与秀颊,最后轻轻吮住她终现朱色的唇瓣,怜惜吻着。
“观莲,你明白就好……”
里头的人笑了,外头赶来探看的夫人、小姐和一干丫鬟们你瞧我、我瞧你,眉来眼去的,也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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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这一日,秋凉方起,新棉裂絮,易家堂上百来架织机“轧轧格格”作响,织声此起彼落,相交共迭,再加上织娘和前来学习巧技的生徒们偶尔的说笑声,堂上氛围如以往一般热闹。
“‘师匠’,这颜色放对了吗?”
专用来织锦幛等大型织物的机具上,一名小织娘站在离地约六尺的架上,将事先理过的各色线丝卷在竹杆子上,按顺序压入。
大织机需得两人才有办法操作,一个理线,另一个织锦挑花,易观莲此时便坐在机具前,手拿木勾子试织着。
似察觉哪儿出问题,她轻“咦”了声,扬睫对小织娘徐声道:“我上去看看吧。”小织娘俏皮吐吐小舌,一脚踩着凳子跃下,换“师匠”亲自出马。易观莲爬到架上,她不需看图,只凭脑中记忆,双手已利落调换摆错位置的线杆子,跟着倾前再仔细检查过。
嗯,正确无误。咦……堂上怎么突然变安静了?
她直起身,略略侧转,垂眸便对上丈夫面色微变的俊庞。
男人立在木架下,两眼发直瞪着,表情有些僵,连站姿都有点僵僵硬硬的。
发生何事了?
“怎么来了?厂子无事吗?”她轻问。
这时节棉花开始进入采收期,有些地方棉铃提早裂絮,交棉货的拉车定是一辆接一辆往厂子里送,怎么他大白天的还有空上易家堂寻她?
“你昨晚应了我,说午后会回城内。”展煜剑眉微拢,仍直勾勾望住她,那模样像在防范意外发生似的,鹰目锐利。
易观莲一怔,自然记起昨晚应承的话。
唉,她织锦太过投入,忘了时候了。她记得,丈夫说今日要再请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大夫过府,帮义母和她把把脉,开几帖滋补养身的药。她上回病沈了,老大夫三个月前帮她诊治过,加上展煜这个“系铃人”终于解了她的心结,心病一除,要对付身病便也容易许多。
轻叹一声,她凝容浮暖。“对不起……我忘了——我想多织几张锦幛,笑眉冬天会回关中,我说过要送她的,也要请她帮我转送给苦大娘,一忙,就忘了和你约好的事……”
意识到堂上百来双眼睛全瞧着,盯得津津有味,她“师匠”的端持又摆将出来,正正神色,踩着凳子正欲跳下。
“啊!”
“小心!”展煜紧声一吼,冲上,牢牢接住她险些被自个儿裙摆绊倒的身子。
“哇啊啊!”
“接得好!”
“师丈身手俊啊!”
“姑爷有练过吧!”登时,堂上响起“啪啪啪”的掌声?百来人一块儿鼓掌叫好,其声震天。好糗啊……易观莲双腮扑红,被丈夫打横抱着,要想再维持“师匠”不苟言笑的清凝姿采,一时间怕是不易。
“快放我下来呀!展煜,你——”她低声略急地说,发现丈夫还在瞪她,像受到不小惊吓,害她话一缩,被他怪异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
她突然讶呼了声,因展煜没放她下来,反倒抱着她往大门方向走!
“展煜,等等!等等啊!你这是干什么?”老天!堂上的人根本是追在他们身后继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