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秦无明看着一脸愤懑的巫女,差点再次叹息。
她以为自己赌输,以为爱情只有黑白,只有两种答案。
他知道这巫女不懂,还是参不透,她太急,所以没看清楚。
因为爱,才会恨;因为爱,才觉苦。
她不懂,还不懂。
他没有和她明讲,得等她自己体悟,等楼上那悲伤的灵魂,休息恢复。
所以他继续擦着杯子,等。
清晨醒来,她像个游魂一般,晃到浴室,洗脸刷牙,做早晨的盥洗。镜子里,女人站在那里。女人,有着削瘦的身体,苍白的表情。那张脸,不是紫荆;这副身体,不是紫荆。她的名字,叫秋然,佟秋然。
她不是紫荆。
她是秋然。
她告诉自己,却看见他的幻影,跟到了身旁,抬手抚去女人脸上的泪迹,温柔的拥抱着她,脸上有着无尽的悔恨伤痛。
她痛苦的看着他,却仍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那温柔悲伤的身影,却在瞬间破散逸去。
刹那间,心慌,意乱。
回身,只见黑暗蔓延,铺天盖地。
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只有她一人独站。
她觉得痛,无法呼吸,发现自己还在梦里,看前世过往,轮回不停。
因为,她不相信,她关上了她的心。
数千年来,生生都是这般凄冷,世世都是这样空寂。然后,看见他在那里,在那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泪流满面,惊慌的四处寻找她的身影。不见了……不见了……他在白日杀伐,却在夜里梦行,寻找她的身影。
在哪里?在哪里?
他哭泣,揪心掏肺的哭泣。
直到再也不敢睡、不敢梦,他让自己保持清醒,千年不睡,只剩孤寂。
我想死,一直想死,却死不了……
她在梦里,掩面哭泣;醒来时,泪仍在滴。
晨光,因泪,碎了一地。
恍惚中,仿佛又再次,听见他恳求的声音,看见他孤单独坐垂泪的身影。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错了吗?
她错了吗?
她……是不是做错?
第二十章
那是禁地。
菩提树,彼岸花,红砖屋。
他看着那一处宁静的小店,心头坪然,冷汗直冒。
他听过这个地方,知道那传说中的男人─秦无明。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没有一个敢靠近这里。
这处,是狱王所统治的禁地。
他站在街头,冷颤却已窜上背脊。
他听见花的声音,听见它们愤恨的、怨怒的,窃窃私语。
他不想过去,不想靠近,但她在那里。
昨夜,他回到房里,发现失去她的踪影,他几乎再次发狂。
她不见了,有人再次带走了她,没有旁人的帮助,她无法离开房里,他在悲恸的狂怒中,嗅闻到残留的气息,是那个巫女,那个该死的、可恨的!阿塔萨古·澪。她是那个峻使他手下背叛,将他送给妖魔的人类兄长的后代,虽然再次想起,但他几乎已经记不清他身而为人的记忆。他曾经是人,然后为鬼,再成妖。
对他来说,身为人的夜影,已经太久远,久远到,就算想起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秋然,是紫荆。
他在意的,是那该死的巫女,竟胆敢再次让他失去他心爱的女子。
曾经有过的深仇大恨,和失去她相比,竟渺小的有如沙粒。
冷冷的,他嗤笑一声。
自嘲的笑,却消不去心中的痛与苦。
看着那楝在阳光中,菩提树下,光影明灭的屋宇,他深吸口气,却仍感觉不到她,那么近,仍无气息,但他知道,她在那里。
澪被秦无明庇荫,是妖魔之中公开的秘密。
她只可能带秋然来这里,她肯定以为成了妖怪的他不会来,也不敢来这里,来到这个会直接被拉下阿鼻无间的禁地。
说不怕,是假的。他还想活,他不甘心,所以才抛弃了人的身分、自尊,成为妖魔役使的鬼,然后又因她而甘愿变妖。他还想和秋然在一起,所以才怕,他不想自投罗网,被关进无间地狱。但她在那里。
为了她,就算叫他直接走下黄泉,他也愿意。
所以,他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朝前走去,走进街巷之中,走向她所在的禁忌之地。
他从街头,来到巷尾,站在院子外,那小小的栅栏木门旁。
虽然还在外面,恐怖的阴寒已排山倒海而来。
那院子里,无虫也无鸟,只有无数红花狰狞,即使在温柔菩提之下,依然怨恨怒咆,哀号呻吟。
他推开门,走进去。
才一步,赤裸的足下瞬间燃起高温青焰,狠狠烧灼着他。
衣裤仍在,足下青焰恍若虚幻。
它们对现实之物毫无损坏,对他却有着十足的杀伤力。
他痛得不由自主,即使用尽全力,身上隐藏起来的鳞片仍一一现形,手脚利爪全数伸出。他忍着痛,再走一步,另一足也跟着踏上那看似湿润,却火烫的泥土。
青焰狂燃,猛烧
她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后才发现,是空气。晃动的空气,造成她的耳鸣,她很熟悉这种感觉,那是法阵遭人从外面入侵时,才会引起的空鸣。
她睁开眼,在瞬间领悟,他来了。
心,一紧。
看着面对前院的窗,她屏住呼吸,不觉揪紧脸旁的枕巾。
她想闭上眼,却感觉到另一次波动,听见他痛苦的闷哼。
他正强行进入这强大的结界之中。
空气再次颤动,他又哼一声,她的心跟着一震。
他一次又一次的,强行撞击着这结界,让空气一再晃动。身不由己的,她下了床,来到窗边。落地的窗帘遮掩住她,窗外的阳台下,他正穿过庭院,青色的烈焰在他脚下冒出,席卷着他全身上下,他赤脚踏过的地,都已焦黑。他露在衣外的手脚,有着锐利的爪,布满青色的鳞片。
他咬着牙,再踏一步,震动着空气,撼动着结界。
青焰熊熊,更猛,更烈,阻止他的进入。
他因剧烈的疼痛,低咆出声。
她捂着嘴,捂着心,想退开,却没有办法动。
他很痛,她知道他很痛,他额上青筋暴起,眼角也飘出了泪,但泪水却在瞬间被蒸散。
她感觉不到热,但她晓得他不一样,他身陷那火焰之中。
他赤裸双足上的鳞片和其下的皮肤,在那凶猛青焰下,被烧到起泡焦炙卷曲,变成炭黑。
在他每踏出一步时,那些焦蚀的炭片片剥落,其下迅速长出了新的皮肤与鳞片,但那火焰却也毫不留情的再次舔吻吞噬着,它们再次被烧得焦黑剥落,不断重复。她光看都觉得痛,他却不肯稍退。他喘着气,握紧了拳头,吼着,朝前再走一步。她的心,再一抽,剧痛。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不要…
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过来了……
她心痛的哽咽,在心里无声哀求。他却依然忍着灼烧火焚,一步一步,坚定的冲撞着结界,继续往前走。
他走过了大半个庭院,在那些如血般艳红的彼岸花之中,痛苦的喘息着,吐出来的气,都成了灼灼的白烟。
缓缓的,他再踏一步,那一步,有些跟枪。
他开始变得虚弱,青焰却燃得更凶,更艳。
狰狞的红花,在他身边摇曳着,颤动不休。
他重新站稳,立于院中的小径,咆哮着再踏出一步,却还是不支跪跌;迅速的,他以右手撑地,半跪着,抖颤着,但连触地的手,跪地的膝,都燃起火焰。
那受着青焰焚烧的妖,是如此狼狈,从头到尾,揪着她的心,抓着她的魂。他绷紧了肌肉,直起了身,继续向前,却又再次跪跌。看得她,心神欲裂;痛得她,也似火焚。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还要继续走?她已经一再将他推开了啊!为什么还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