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嘲笑自己,一面静悄悄地来到加护病房,探望刚开完刀的外婆。
莫方诗绮躺在病床上,眉目安详,一个女医生密切观察她的生理状况,在病历上做纪录。
那个医生,正足朱湘琳。
莫传雅心神一震,却不许自己步履有稍许迟疑,翩然走进加护病房。“朱医生,请问我外婆情况怎样?”
朱湘琳回眸,一见是她,眼神闪过惊讶,静默两秒,才低声回应。“她情况很稳定,再过几个小时就会醒来了,如果顺利的话,几天后就能出院了。”
“这么快?”她讶异。
“这就是OPCAB神奇的地方啊!”朱湘琳似是故意道出专业术语。
莫传雅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这两年接掌医院事务,也增长了些医学知识,知道对方指的是心脏不停跳的冠状动脉手术。
“谢谢。”她轻轻颔首,走向病床旁,为外婆盖好被子,手指温柔地抚过那苍白的老颜。“外婆,你好好睡吧,睡醒了我就会带你回家了。”
朱湘琳深思地注视她的举动,片刻,悠然扬嗓。“你就是莫传雅吧?”
“我是。”莫传雅旋过身,望向她。
两个女人眸光交会,宛如站上擂台的拳击手,暗自衡量彼此的斤两,评估对方的斗志。
终于,朱湘琳主动开口。“你应该也听说了,我跟醒仁是好朋友。”
“我知道。”莫传雅语气淡漠。“你们是在南美认识的吧?”
“对,我们都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的志愿服务,是在抢救一名伤患时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刚在当地扎营,设备还很简陋,什么像样的医疗设备都没有,醒仁随手利用手边的工具,就为那个伤患动了一场完美的手术,硬是把他从死神手中救回来。”朱湘琳叙述两人认识经过,话中不掩欣赏之意。“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而且天生就是该来当医生的。”
莫传雅静静地听着,直觉这女人意有所指。“所以呢?”她讥诮地反问。
“所以你不应该那么任性。”朱湘琳直率地道出不满。“我都听说了,五年前你因为意外流产,把过错都推到醒仁身上,怪他不关心你,你怎么不想想,他当时正在开刀,哪里有空分神?你既然身为医生的太太,就应该懂得体谅他。”
这么说,这女人是在指责她了,为她的丈夫抱不平,不该受到她无理取闹的对待。
莫传雅心一凉,眼潭冰冷,如荒芜的雪原。“这些都是醒仁告诉你的吗?”他为何要跟她说这么多?一个外人凭什么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家务事?
“他当然没跟我抱怨你,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苦恼。”朱湘琳轻哼,凝定她的眼神,微蕴不屑。“你既然不能体谅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他离婚?”
离婚?!
莫传雅悚然一惊,几乎持不住冷淡无痕的表情,收进衣袖里的玉手,悄悄捏紧掌心。“醒仁告诉你,他想离婚吗?”
“他是没有那么说。”朱湘琳抿唇,似乎更不满了。“不过你们都分居五年了,在美国,这早就构成离婚的条件了。”
“但这里是台湾。”她一宇一句,掷地有声。“台湾目前并没有类似这样的法律条款。”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到现在还不想跟醒仁离婚吧?”朱湘琳狐疑地望她。
“你们的婚姻根本有名无实了。”
就算有名无实又怎样?她管不着!
莫传雅愠恼地咬牙,她很明白朱湘琳说这些话的用意,这个女医生恐怕觊觎她丈夫很久了,巴不得他快快恢复自由之身。
以为她会让他们轻易如愿吗?
“你不懂得醒仁的理想,你们不应该在一起。”朱湘琳继续不客气地指教。
“所以你很懂得他喽?”
“那当然,我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
够了!莫传雅不着痕迹地冷笑,明眸点亮战意,炯炯地直视朱湘琳。她并不想表现得像个专制的女王,但也绝不会任由人挑衅,而不加反击。
“请你听着,朱小姐,戴醒仁是‘我的’男人。”她刻意强调关键字眼。“我们到现在仍有婚姻关系,而且不妨告诉你,我不会同意跟他离婚。”
朱湘琳闻言,倒抽口气。“难道你恨他恨到要一辈子将他绑住,要他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不反对。”她神态倨傲。
“你真的疯了!”朱湘琳惊骇地瞪她,拿她当可怕的怪物一般看待。
这一幕,正巧落入戴醒仁眼里。他是前来关切莫方诗绮的情况的,不料遇到两个女人对峙。
“你们在说什么?”他虽没听见两人对话,却嗅出空气中有火药味,森沈地追问。
莫传雅凛然望向他,眼底焚烧的火焰,灼痛他。
“你想离婚吗?醒仁。”
“什么?”他愣住。
她深深地凝睇他,眼神似怨似嗔,渐渐地,那生气勃勃的火光灭了,只余一片苍凉的灰暗——
“我不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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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传雅说我要离婚吗?”
戴醒仁站在跑步机上,一面调节呼吸的韵律,一面厉声质问身旁的女人。
她站在另一台跑步机上,香汗淋漓,听出他话里的不悦,急着辩解。“我没那么说,只是问她为什么不干脆跟你离婚?”
“你为什么要那样问她?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忆起妻子当时的表情,戴醒仁胸口倏地紧缩。
“醒仁,你不高兴吗?对不起,是我不好。”朱湘琳柔声道歉。
他瞥她一眼,见她眉宇惊慌,又放下身段求饶,冷硬的脸部线条稍稍软化。“以后别再管我跟传雅的事了,我们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知道了。”她温顺地应承,深明以退为进的道理。“我答应你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我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关心你,问问你情况,这样总可以吧?”
“你想问什么?”他减慢跑步机的速度,一面拿起毛巾擦汗。
汗水在他肌肉匀称的臂膀闪亮如露珠,朱湘琳盯着瞧,几乎呆了,差点忘了回话。“我是想……呃,我是说,你们两个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分居下去吧?总要为这段婚姻关系做个解决,看是要结束还是要继续。”
“我并没打算结束这段婚姻。”戴醒仁阴郁地回应。
“这么说,你想继续?”朱湘琳芳心沈落,情绪顿时大坏,但她聪明地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懊恼。“但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
“她说她恨你,说她要一辈子将你绑住,让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真那么说?”戴醒仁震撼。
“你知道我不会说谎。”朱湘琳扬起盈盈水眸,认真地望他。
那么,果然是真的了。
戴醒仁自嘲地扯唇,跃下跑步机,走向举重器材,默默进行单调的运动,藉此平息波涛汹涌的胸海。
传雅恨他,他早料到了,一点也不意外,甚至有些莫名的庆幸。
她恨他,总比对他没感觉好,为了惩罚他不肯放他自由,也比洒脱地跟他离婚好。
只要她对他还有情绪,就代表爱情不死,他仍有机会追回她,追回曾经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很高兴,高兴她仍有绑住他的执念。
“为什么你还能笑?”朱湘琳走过来,见他嘴角翻飞着淡淡的笑意,很震惊。
他不解释,仍是微笑着。“你知道这家医院,以前并没有这间健身中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