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璟月老跟她开的一句玩笑话,她不禁会心微笑,当时话一出口,她俩都沉默了,而后对望,竟不约而同地一起笑到打跌。
璟月那张嘴真是的……居然拿肥肉来跟祺申等量齐观,害她那阵子看到他都会有发笑的冲动。
浅笑间,她抬目仰望长空,不意瞥见有人从鸣鹤园步出,她定眼一瞧,看清了那人正是心底萦绕不断的影子。
纵有百步之遥,可祺申也于瞬间认出了她。
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带着一点狂喜、一丝焦灼地走近她,他不敢相信,一整天下来的携手同游仍满足不了他,对她,竟有如此迫切的思念。
银漠迢迢暗渡……
矫捷的步屦教她瞧得恍神,仿佛看到了横跨鹊桥、踏星而来的牛郎……
从来都认为每年的万寿节便是他们的七夕,干清宫成了他俩相聚的鹊桥……是否一开始就不该存有这样的妄念?一切都是她期望大了,才换来这么多的失望。
亿起久别相逢那天,他所坦白的话……她就有想逃的冲动,但她逃不掉,只能一直原地踏步,茫然而无措地看着他。
“临儿……”
有气无力的呼唤蓦然响起,打断了淳临的遥思,循声转身,她终于看到了久违的人儿。
“月儿!”她在心底吃了一惊,璟月的脸色好差。
“我把你那个丫头遣回去拿你的东西了……”她嗓音沙哑,双目无神,完全丢失了以往的明艳光彩。
“月儿,你要不要紧?”举手抚着眼前苍白的脸颊,淳临满心忧虑。
“我没事。”她摇了摇首,泪水却渐渐充斥眼眶。“只要不去想就好了……”说着,她呜咽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张臂轻拥她单薄的身子,淳临为她心疼着。
璟月不仅跟着孙鹤龄学医,也在市井中行医,她不收分文的施诊吸引了许多老百姓的青睐,本是美事一桩的善举,却因抓错了药方子、令人致死而成了恶行。
闹出人命本就够惹人注目了,后来惠王爷利用他的权势摆平了此事,可亲王的官衔实在太大了,要不引起皇族的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本想保住璟月的名声,但窜自各方的流言却把事情弄至一发不可收拾,她顿时间成了众人非议的话柄。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肯亲自抓药、如果我肯亲自煎药……就不会让人抓错了方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错……”她伏在淳临的肩上放声痛哭,好内疚。
“那不是你的错,是药铺的错,何需过分自责?”紧随而来的祺申,瞧她哭得厉害,也不禁出言安慰。
璟月不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他不懂,有些事她有能力去做,有些错误她有能力去避免的……可她却明知故犯,白白断送了一条人命,那都是她害的。
“月儿,别难过。”柔声安慰着,淳临轻拍她哭得颤抖的纤背。“你在伤心自己承担不了那个责任,对不对?”
璟月是任性妄为,但她更了解她在道义上,是个有担待的人。
她哭着点头,泣不成声地道:“可以的话,我真的愿意受罚……”她宁可被关进牢里,也不愿让阿玛出面“救”她,然后了事。
“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逃罪,不然你就不会让人拿办官府也不吭一声。”
当惠王爷得知自己的格格闯祸了,她已身陷牢狱被关上了大半天。淳临明白她想为事情负上全盘责任,否则,她随便自称为任何一个惠王府的人都能马上脱罪。
“再说,不是已经查出了错不在你的方子吗?那是药铺的小厮为谋暴利而不顾人命,随便把相似的药材抓进你的方子里。”皱起眉,祺申禁不住又插话。
“你能肯定真相确是如此吗?那可能是阿玛遣人乱编的欲加之罪,要脱罪,只要是有权之士都能编出这种漂亮的藉口!”回过头,她生气地哭喊出来。
挟势弄权是男人的玩意儿,可不代表她不懂!
他连她在为什么而伤心都不晓得,是不是该闭嘴噤声了?
“你要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钻,没人管得了你,可怜了孙太医还对你寄予厚望。”他冷声道,看不过这么大的人还让自个儿的师傅操心。
提起孙鹤龄,不争气的泪水又滑了下来。
“月儿,别揉了。”伸手止住又欲往上拭泪的皓腕,淳临怕她揉坏了眼睛。
“临儿,陪我回房好吗?”她可怜兮兮地问,又想躲回闺房里去了。
淳临立即点头,明白这时候她多需要安慰。
“临儿,你真好。”璟月好感动,噙着泪,她瞥了瞥旁边的男人。“借你的媳妇儿用几天。”哽咽里仍有她改不掉的横蛮。
“什么意思?”祺申拢眉。
“就那个意思啊。”她没好气,懒得再跟他废话,遂转向淳临道:“那个丫头叫枫依对不对?她晚些就会回来……”掩唇打了个呵欠,她哭累了,犯起困来。
忆及她先前说过的话,淳临明白了她想留自己小住几天的意思。
“申哥哥,代我向五皇叔说一声好吗?”她不能就此贸然离席。
勉强颔首,他眉头深锁,在严肃的面皮底下,藏着浓浓的不悦。
不想把淳临留在惠王府,但对她的要求,却又说不出个“不”字来。
得到他的应允,她马上挽着璟月离开,才走了几步,又突然伫足,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跟璟月说了雨句后就匆匆折返,回到他跟前。
“待会儿,可要记得把咱们的香桥焚掉。”她清澈的大眼闪着紧张。
“你不打算亲自焚烧?”他反问道,辛苦做好了香桥却又错过了“香桥会”最主要的仪式,忧她遗憾。
她摇头,眸里尽是惋惜。“我走不开……”
“我把它带回去,改天和你一起把它给焚了。”他另生主意。
他的话教她微笑了。“这哪是随便乱选日子就能焚的东西?”他不是礼部的人吗?怎忘了这祭祀之事的规矩?
“那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我一个人舍不得烧。”深深地看进她美丽的秋眸,他终于道出了心底话。
今午出游,他们买来了祭神用的香粉回府,花了半个时辰才搭成了桥身,她还做了个小香亭置于桥的正中,也以不同颜色的毛线组成桥上栏杆的装饰,这么精致的工艺品,谁舍得把它毁了?
她想丢弃的心血,总教他不舍,上回是海棠图,今回是小香桥。
“你也有分的,不用舍不得。”
“不会没效?”佯装重视礼节的言辞,覆盖着想挽留她的心思。
“不管是你烧的,还是我烧的,都一定有效的。”她笑着确定,坚信牛郎织女定能走过他们所献赠的香桥相会。
看他不为所动似的沉默脸庞,她又道:“别忘了咱们是夫妻——”
蓦然而止的字句,教祺申不禁一愣。
梗在喉间说不出后面的那句“做什么都一样的”,把她呛得满脸通红。
她到底在说什么?惨了……
垂眸懊悔时,她看不见他渐露笑意的眼眸,也不晓得他正怀着同样的悸动。
“反、反正,拜托你了。”
咬着唇,她立即转身,落荒而逃。
第七章 绾结
“想不到她俩感情如此要好啊……”
睁正厅之内,惠王爷吸了口烟斗,眯眼笑道。
“毕竟是堂姊妹,应当的。”祺申沈声道,深邃的眸藏着一抹不耐。
他上当了。
说什么只是小住几天?从七夕到中元节,整整八天了,淳临仍待在惠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