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崩断
“额娘,临儿给你抱抱,你不要不开心,皇阿玛不陪你,临儿陪你嘛。”
“临儿乖,可是再怎么样,你以后都得嫁人,不可能黏额娘黏一翠予……”
“我不嫁了嘛,人家最喜欢额娘了,临儿嫁你好不好?”
“小傻瓜。”
“我才不傻哩,皇阿玛会做的,临儿也会做,我可以把做好的刺绣拿去卖,也可以把写好的书画拿去卖,咱们不靠皇阿玛的例银也能过活呀。”
“你……你打哪儿学来的?”
“书上都有写呀,原来很多东西都可以拿去换银子的喔。”
“临儿,听着,你学来的本领并非用于买卖上,才七岁的小人儿就满嘴铜臭,额娘听了会伤心、会生气,你希望我这么难过?”
“呀……额娘别生气,临儿不敢了……”
“真的乖,就把本领学好,让皇阿玛开怀了,额娘也会跟着开心。”
“嗯嗯嗯!我合。好好用功的。”
“临儿好乖,你最懂事了,额娘亲亲喔。”
“哈……临儿也要亲额娘,额娘也要乖乖的喔。”
“我睡多久了?”悠悠张目,淳临侧卧过来,慵懒地看着守在炕床边的男人,只记得自己见过额娘后,便在回程的轿子上合眼歇下了。
“快一个时辰了。”为她拉好丝被,祺申拨开她额前垂落的青丝,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瞅视她白皙的面容,连着三天的不眠担忧深深折腾着她,也把他的每寸心绪绷得死紧,即使已然松懈肩上重担,他心间仍为她隐隐泛着灼痛。
“我作梦了。”
“什么梦?”他浅笑着,眸中尽是宠溺。
“小时候的梦。”她微笑起来,却掩不住眉眼问疲惫的苦涩。“我向额娘讨抱抱、撒着娇,她就把我抱起来,还亲了亲我,那时候……真快乐。”
“你的模样一定很可爱。”轻抚她的腮帮子,他俯首,深邃的眸看进她泪湿的水眸。“没事的,再难熬的都过去了。”
不由自主往他宽厚的大掌挨过去,她眷恋他掌心的温暖。“申哥哥,对不起……”闭起眼,她叹息着逸出心中歉疚,下一瞬,即被他吻住了唇瓣。
他的吻,带着怜惜的抚慰,止住了她唇间嗫嚅的歉意,也按住了她心底连绵的不安。
“说什么抱歉?”他横抱起她的纤腰,将她纳进怀里。“都是我该做的事。”跟他客气什么?
冰凉的脸颊贴上他暖和的胸膛,她忘情地汲取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幽幽低叹了声,道:“王爷和福晋……一定很生气。”
削爵,那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祺申往后所承受的压力……她可想而知。
“我不在乎。”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并挪至唇边轻啄。“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我不认同这话,携手同心才是我的做法,倘若今儿个出事的人换了是我,我相信……你也会在旁助我一臂之力的。”
透尽温情的话语触动着她的心,她立即红了眼眶。“我不会飞走,只会留在原地,和你并肩度过难关。”
她的回应,窝心极了,祺申不禁泛开笑容。“日后的闲言长语是避不了的,我不愿你对此心存歉意,别认为是你害了我,能和你共度难关,那是我的福气。”
盈盈水眸溢满了戚动,能够嫁给他,是她今生莫大的福气了。
淳临抱紧了他的腰身,动容道:“有夫如此,我运气真好。”换了别个,不一定能像他那样放开权势,协力营救她的额娘。
淡淡的语调却深深戚动着他,不自禁更拥紧了怀中娇躯,他心底有说不出的狂喜,她确是把他视为夫君的。
这时候,枫依进房送来晚膳,打断了两人的依偎。
“起来吃点东西。”他扶起了她,并挪来裘衣为她穿上。
双双步至桌前,门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俩抬眼一看,目光即对上撞门而进的一抹鲁莽身影。
大口喘着气,热雾不断从青绫嘴中吐出,她一脸张皇失措。
“怎么了?”步向青绫,淳临轻蹙秀眉。“瞧你慌张的,不会又——”
“格格!”握紧了主子的手,青绫着急的神情透出不忍,咬牙吞下仓皇,她哽咽道:“姚爷让灵儿出宫捎来消息,淑妃……自尽了。”
话才一落下,淳临霎时惨白了容颜,血色从她脸上迅速褪去。
乍然而来的噩耗还在她耳边轰轰作响:心坎立时被刨出一道血口,她整个人呆庄了,却仍感觉到胸口流淌开来的汩汩剧痛……
及时上前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祺申满面惊愕,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顿时也乱了手脚。
“不……”苍白的唇瓣颤声轻喃,她强自稳住崩裂的心神,使力挣开了祺申的陵抱,抓紧青绫的手臂急问:“是错传了对不?自尽的……是另有其人,是吗?”
青绫只是掩面哭泣。
“临儿,冷静点。”拉过她,他试图缓和她的情绪,内心却焦灼到了极点。
“额娘会等我的……怎么会呢?她会等我的……”茫茫然盯着地板,她双手揪紧了裙摆,泛白的指骨一如她此际的脸色,气息越发紊乱时,她只能不断摇首,抗拒所听见的一切。“我、我进宫去接她,我现在就把她接回来!”
念头顿起,她挣开了他的箝制便马上夺门而出,教众人措手不及。
“临儿!”眼看她踉跄奔出门外,祺申整颗心都停了。外头正在下雪呀,该死的,她会冻坏的!
“骗人的……额娘一定还在等我……骗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罔顾后头紧迫的叫喊,她一路向前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那道惨厉的消息。
怎么会?怎么会?额娘还要和她一起过年,并将要跟她一起生活,怎么会?她不信!
“站住!临儿!”拧颜咆吼,祺申追赶过去,终于在园门前逮住了她。
“放开我!”竭力挣脱他的缠扰,她抡起粉拳,哭着捶打他。“我要进宫!额娘还在等着!她还在等我回去!你走开!别拦我……”她吼着、叫着,泪如雨下,从未如此歇斯底里过,也从未如此肝肠寸断过……
“她死了!”抓牢她不断扭动的肩头,他往她耳边重重地、不留情地宣告着:“她没有等你,她自尽了!”狠下心,他要她认清额娘的死讯,宁可她面对残酷,也不愿她沉溺于幻想中,那只会徒增她的痛苦。
斩钉截铁般的肯定字句砍掉了她唯一的、薄弱的祈望,也止住了她狂乱的哭喊,她紧捏的双拳从他胸前缓缓滑落,恸绝的目光涣散开来,惨白的脸色近乎透明。
“死了……死了……”淳临怔怔地咀嚼梦魇般的事实,冻结了泪,却封不住淋漓的残忍,蓦然冷静下来的肉身触及到黑夜凛冽的寒意,她瑟缩起来,如进冰窖。
额娘……她的额娘,自尽了,从此与她阴阳两隔、再不相见……
她的心,像被人挖了一个洞,长久强撑的一份坚持崩塌了,仿佛所有的力气也接着从她身上抽离,教她连哭喊伤心的力量都讨不到。
昏厥袭来的那刻,她彻底放弃了抗衡,颓然倒下,她合上泪眼,关闭知觉……
也锁起了所有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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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离开宗人府不久,玉如于暗房中咬舌自尽。
有冤不得伸的委曲求全、不惜舍弃所有的卑屈求饶……她的死,让一切成了最可笑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