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日捕获一条深海鱼来典当,大鱼长约成人身高,颜色斑斓稀罕,吸引铺里所有人围观,当然,包含了欢欢。”公孙谦续道。当日,众人围住探海巨鱼指指点点,欢欢头一回见到长得比她个头更大更长的鱼儿,忍不住在鱼儿周遭打转,挺挺鱼眼、碰碰鱼麟,那人见欢欢可爱,还问了旁人她是谁。
“也就是说,极可能当日在铺里见到当铺老板的爱女,于是,心生歹念,绑架她,藉以勒索金钱?夏侯武威跟着公孙谦一块儿编故事。
我倒认为,原本没有这么直接的恶念,有可能是在街上撞见走失的欢欢之后,才涌生绑架的念头。以上纯属猜测,不过,往这方向去找找也无妨。武威,劳烦你跑一趟。”公谦本想随夏侯武威一起去,但他的白袖让严老板紧紧抓住不放,用来擦眼泪鼻涕,公孙谦不忍抛下心急如焚的老爹,若没人留下来安抚他,就怕严老板会胡思乱想到发疯。
“没问题。”
“我记得罗阿海是住在城尾近海的小山村,你往玄武街八巷方向走——”
“那里我昨天下午有去过,只是不曾想过往房舍去找。”夏侯武威对南城的熟悉度,在昨日午后的寻人过程中,可说是完全熟透透。
“好,若无欢欢踪影,尽速回来。”
“知道。”夏侯武威颔首而去。
只听见身后严老板哭音浓浓仍在说:“欢欢会不会被对方撕票呀?会不会不给她吃不给她喝呀?会不会打她呀?阿谦……”
“当家,你放心,欢欢一定会平安无事。她就像我们的妹妹一样,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将欢欢带回来。”以及公孙谦安慰他的轻声细语。
夏侯武威丝毫不敢迟延,这是救人如救火的急事,一个小女蛙,与家人走失已经够担心受怕,又被匪徒掳走,她的无助可想而知。
就在夏侯武威飞赶而至之前,另一处的严尽欢才正从浑沌中幽幽转醒。
眼儿迷蒙蓄泪,想动手揉揉,双手却动弹不得。
这是……哪里?
小欢欢发现自己手脚被缚绑起来,嘴里塞了块好腥好臭的市团,身处于黑黑暗暗的窄小地方,鼻前尽是股闷湿霉味,让总是浑身香香的她,几欲作呕。
她不喜欢这里!爹,你在哪儿?欢欢不喜欢这里……你快来把欢欢抱走……
她的声音发不出来,顶多只有几声含糊的咿咿呜呜。
然后,她听见屋外走进两人,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她的视线范围只到他们小腿肚附近。
“大哥,我们这么做,万一被官差抓到,是得坐牢的……”
“不,不怕。做完这一票,我们就带着银两逃到西京去。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做过什么。好了,你信送过去没?”
“送过去了……但不会被认出来吗?”
上回去严家典当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怎会被认出来?就算严家有暗鉴师,也只会鉴物,不会鉴字啦。不要自己吓自己。
“五百两会不会太多……要不要补另一封信,注明可以砍到一百两没关系……”
“最好是一百两交还肉票并且附带一篓鱼给他们啦!走,去严家外头瞧瞧动静!被叫大哥的男人又走了出去,后头男人叹口气,跟着离开。
小欢欢懵懵懂懂,听得含糊,她只记得和冰心春儿一块儿去买糖,途中她看见好玩的童趣玩具便停下脚步,蹲在小摊前观赏良久,正想叫冰心买下只会随风转动的木鸟给她玩,怎知抬头看不到冰心与春儿,后来她想自个儿走回当铺,却被一个从巷边窜出的男人捂住嘴,扛上肩,跑了。
为什么带她来这儿?那两个臭臭的男人又是谁?她不认识他们。
她想回去,她要回家去,她要找爹,她讨厌他们。
她不耐地蠕动身子,手腕上的棉布缠得好紧,呜,好痛。
爹……
小小娃儿在黑暗中蹭动,不时撞到周遭的瓶瓶罐罐,叩得她哀叫连连,移动的距离仅止少少几寸。
她试了又放弃,放弃后又再试,身子依日囚在这儿,不知过了多久,她倦得睡着,蜷缩得像只迷途猫儿。
第2章(2)
直到再度悠悠转醒,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有人迈进小屋子,她看见不同于前两个男人的黑色市靴,沉稳踏地,她虽稚幼,却也自小被爹耳提面命,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那句话,她似懂非懂,只知道不能将每个人都当成好人。
说不定是第三个坏人。
她屏息,等着黑布靴主人的下一步。
倏地,他出声,笨拙而生硬地轻轻喊:“欢,欢欢?”
黑布靴四处走动,在小屋里翻箱倒柜。
“欢欢……你在吗?”
这声音,好陌生,又好像听过,可她很肯定,这声音,是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才会喊得像吞了颗鸡蛋一样困难。
这声音,好陌生,又好像听过,可她很肯定,这声音,是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才会喊得像吞了颗鸡蛋样困难。
呀。她想起来这是谁的嗓音!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就是最近来到严家当铺的那个大男孩!总是被义哥当成菜鸟在戏弄取笑的那一个——他叫……他叫……
“晤唔……唔唔唔唔……“这里,我在这里!
小欢欢试图发出声响,要吸引外头人的注意,脑袋瓜不小心撞击到陶瓮,发出重重碰撞声。
她成功了!
黑布靴主人蹲下身,她的视线不单单只看得到来人的小腿肚,还有膝盖,垂落肩膀的粗辫,以及缓缓伏低的深邃脸庞。
夏侯武威。
夏侯武威吁了口气,找到人,教他放心不少,他本来相当担心闯进罗阿海家中,仍是寻不到她的下落。
他动手搬开床底下所有东西,慢慢拉她出来,连带拖出不少沾黏在她身上发上的蜘蛛丝。他扶她坐起,再把她嘴里那团破布抽开,她回应他的,是恶恶两声之后的哗啦哗啦呕吐,吐了满地,接着,杀他个措手不及,她粉嫩小脸逐渐扭皱,两串水泉被凿开,泼出大把大把泪水,她号啕大哭,娇小身子抖若秋风落叶,并且不停干呕。
她讨厌嘴里残留着的腥臭破布味。
她讨厌床底下又霉又黑的阴暗恐怖。
她讨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无助。
她好怕、好怕、好怕……
“呜哇哇哇——”她声嘶力竭,好用力哭着。
夏侯武威没有过哄小孩的经验,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窘况,他拙于言辞,找不出安抚她的方式,只好先替她解开手腕及脚踝上的棉布条,还她自由,怎知她双手双脚能活动自如,便是扑进他怀里,小手抡紧他的腰带,紧紧攀附,爬满眼泪鼻涕的脸蛋,深埋在他胸口。
小小肩头一颤一颤,左边肩膀还有蜘蛛丝,他轻轻拨开它,她的发髻散了乱了,丝带滑掉一边,柔亮发丝凌乱贴着她哭得涨红的面颊。
“别哭……”他辞穷,心想若是公孙谦他们在场,情况便不至于如此尴尬吧。公孙谦他们与小娃儿相识多年,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新流当品”自然比不上那份熟稔情谊。他轻拍激烈起伏的纤小背脊:“别哭了,我带你回去找你爹,你爹在等你呢。”
“爹……”她哭着呢喃,抬头看他,满脸上皆是涕泪狼藉。
这对父女哭起来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都是这般不顾形象、这般淋漓尽致。
夏侯武威为她林去眼泪,搂紧她,正欲抱起她,蓦地背后遭遇偷袭,一根又粗又砸的木棍狠狠招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