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非自门口人群间挤了出来,一看之下,原来是那名令他惊艳的年轻姑娘在跟人打架。
她出手俐落直率,只攻不防,连人耍阴招都没注意到。由拳观人,她该是个脾气甚直的人。
他美目一眯。与她对打的人想趁机侮辱,他大步流星,拉过她的腰身,她直觉挥拳过去,他回避开来。
紧跟着,她回头看一眼,咦了一声:“是你!”
“是我。”他没看向她,直接使了五分力攥住袭向她胸前的拳头,一捏,卡拉卡拉作响。
徐烈风不知他为何要助她,但这一拉一拉间,腰间的绣帕落地,她心头一惊,马上舍弃夺回暖石的念头,直接要先拿回她的蝙蝠绣帕。
方十二见她让人楼着,骂道:“不知羞耻!”一脚踢向解非,逼得对方松开他的拳头。
随即,他冲向前,抢到绣帕。嘶一声,绣帕撕成两半,另一半紧紧被她握在手里。
徐烈风傻住,怔怔盯着手里只剩红线蝙蝠的半面帕子,接着,她双手俱颤,咬牙切击,扑向方十二。
第4章(1)
牢里的烛光微微,将角落里的年轻姑娘照得隐隐约约。解非扫过她还紧紧攥着那抢回的丝帕,想必是重要人所送之物。
“到时找个绣功精良的绣娘缝上,应该与新的无异才是。”他建议着。
良久,她才点头,沙哑回答:
“你说的是。”她小心翼翼将丝帕收妥,抬起美目,朝他勉强一笑:“我还没多谢解先生相助呢。”
“不过小事而已。那丝帕想是贵重之物,小姐才会如此看重。”
“……也不算贵重,是我……是我姐姐送我的,这丝帕来自外国,所以我……我才特别重视。”
他闻言,眼底抹过细碎灼光。原来是姐妹之间的赠物……
徐烈风未觉他的心思,只想着丝帕无论如何是抢了回来,等回头她要将这帕子收在宝贵的箱子里,想看再拿出来,再不教人随意抢去。
她振作了一下,扫过牢里一圈,再对上他的目光,她微地一愣,笑道:“解先生不用担心,多则半天我们就会被放出去。”他不是南临人,自然不知她的恶行劣状,一个月内总会有一、二次来小牢里意思意思。
起先,是油炸鱼跟她打,后来她十二岁那年方十二从背后偷袭,油炸鱼一拳正巧击中她的面上,从那时起,油炸鱼自认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没法跟个不肯出手的人打。
其实这几年她很少打架了。这说来好笑,纠正她行为的,不是任何一个徐家人,而是外人萧元夏。
那年他被她面上的青肿给吓着,细细追问之下才知她与人殴架。搞半天,他一直以为她的性子外向,最多跟几个地痞流氓打架闹点小事,哪知居然跟重臣之后互瞧不对眼,时常生起事端。
萧元夏性子偏温,但不表示他不清楚朝中政治走向。南临方家是三朝元老,一直想介入南临军政,方家子弟里不乏出色的军人,可惜徐家在南临位高权重,声势难以动摇。
要论军事功绩,方三郎始终是差了那么点,是以在军权方面卡不上位。那方家最小的无赖处处找上徐烈风闹事,京师百姓哪个不把徐家第六女跟方十二视作同样的无赖?
萧元夏自是十分不喜这样的比法,但他身为皇室中人,要是明显偏向徐烈风,必然加深方家对徐家的妒恨,这种小事要传到陛下那里,谁知方家老臣会不会亲告御状说徐家第六女好勇斗狠,把自家无赖的挑衅撇得干干净净。她要是从此失了宠爱不打紧,就怕陛下从此对徐烈风有了不喜之心,将来……将来她要入宫就不怎么容易了……这最后一点,萧元夏没跟当时尚小的她说个明白。
萧元夏亲自调停几次,她也经他说明,修正其作为——徐家该将心思放在防守边关上,而不是因为她,最后落到全心应付方家的妒恨上。
因此,她确实忍了,但,她一忍,方家小无赖更是肆无忌惮欺压下来,他深知她的父兄就是她的弱点,处处踩着她父兄,十次里她两次忍不住就打了起来。
萧元夏知晓后,心里越发憎恶方家十二郎,但也只能要她暂且忍下,即使打架也要点到为止,并令就近捕快见两人打起,不得伤人,就地拘拿,关了半天自行放人去。
徐家向来放任徐六行事,夏王出马,徐家自是从命。方家称小孩心性不定,闹事该打该罚,也请夏王作主即是,万万不会闹去朝上。
虽然各自表面都做无事受教状,但萧元夏已是不动声色将方家这小无赖记在心头上。
徐烈风自然不知萧元夏旁的心思,只觉这皇子出身的萧元夏有时像她弟弟,但在大事上却比徐家人还像她兄长,出面替她担着……她也不是全无担当的人,既然受不了方十二挑衅而出拳打人,不管输赢,在牢里蹲着时自请多上半个时辰——至少,让方十二占占便宜得意扬扬先离开牢里,好过同对离开又被他穷追猛打着。
只是今日……
多了个同伴陪她坐监,她实在不好意思之至。她瞄瞄他脸颊有道细小的血痕,是替她挡拳时,被方十二指间尖锐的指环给划伤。那条蝙蝠丝帕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要她拿给他擦伤,她心里不怎么乐意,但她手里也只有那么一条帕子……
徐烈风轻咳一声,稍稍凑过去,想略尽一下歉意。“解先生……这脸上的伤……”
“脸上的伤?”
“回头我上药铺寻药,虽然南临的药不如大魏,但去这种小疤的药应该还是不错的。”近距离下,那血珠还在他伤口上滚动着。她犹豫一会儿,将衣袖卷了卷,露出内袖替他擦去血珠,她仔细打量,确定伤口细小,应不妨事的。
她又看见他眼下泪痣,脱口:“解先生遇过与你一般有泪痣的人吗?”她等了等,没等到回应,往他看去,又是一怔。怎么又用那种亮晶晶的光在看她?
“我至今还没见过眼下与我一般有泪痣的人。”他轻轻抚过她碰触过的脸伤,道:“这点小伤,伤到男子脸上,自是没有大碍,小姐不必担心。”
她闻言,眼儿一亮,直接靠着冰凉的墙坐在他旁边。“正是。男儿嘛,在乎什么破相——你跟南临男子不大相同,南临人爱美色,但美色有什么用,是吧?”
他笑道:
“是呵。这美色一来吃不饱,二来上了战场也没什么用处。”徐烈风偏头想着片刻,打趣道:
“依解先生的美色,上了战场,足够震撼敌军……不不,恐怕连自己人都被震住了,这战也别打了……”一顿,她又问道:“你在学士馆无故提到战事,难道你此次是经过南临回国去,你国家有难?”
他诧异她心思灵敏,笑道:“也许。”
这“也许”两字意味深远,似乎有难不在当下,而是在未来。徐烈风一时也想不出父兄他们提过哪个国家将遭灾?她很少安慰人,但此时此地,她想安慰这人。她道:“这对你来说,是两面为难吧。你是学士,自可避祸,但,你又在兵阵上有所专长,对你国家有所助益……”
他爽快一笑。“这不是为难之处。我出生的国家,君王早已不信臣子,无论他们如何尽忠,都因他们身分低劣而被君王无视。我对这样的国家早就没有情分,要不是看在我的家人面上,想保住他们的份上,我已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