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心里微微苦笑。除去一个转世神人,将神人夺天下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但还有凡人与凡人的争夺啊……南临安逸太久了,皇室朝臣都以为南临不会灭,南临国运昌隆永不灭,边关有名门方家,南临不会灭……是他太清醒了么?这些人,已经抱惯胥人的大腿,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只怕哪天方家灭了,再换另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抱……到现在,他都有点迷惑了,到底是被神人一统四国,让南临消失好呢,还是让西玄这个凡人国家灭掉南临好?
这两者,到底是哪个丢脸些?到底是哪个让他下九泉会无法交代?
如果是后者,当初……当初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烈风。他会将她送到他国求生机,莫受南临灭亡后的耻辱。
现在她……已被徐五埋了吧。
她的墓在哪呢?定是葬在南临吧!如果有一日,西玄阴兵真势如破竹直破京师,她等同葬在西玄附属地,他万万不愿见此景发生。
思及此,他打起精神,决意回去后,想办法再行募集兵马,在南临寻找智士,唯有破解西玄阴兵,才能守住南临。
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终于到达云山山顶。山顶是重兵驻守,将领一路领他到山洞前。
“臣遵旨意,除非皇室,绝不会有人踏进山洞一步。”将领垂首道。
“连你也没进去过?那山洞里为何有微光?谁进去点的?”
将领连忙道:
“神佛飞升地一般人福缘不够是不能进去的,何况先皇曾颁下非皇室而入山洞者斩立决的圣旨,属下是万万不敢违背的。山洞里有光是因为里头有可以一烧十年的烛火,每隔十年就会派哑人进去换烛,出来后因看见了圣物,碰触过山洞,所以会挖去他的双眼,砍掉他的双手,后来先皇心慈,教工人蒙住眼睛进入点火即可。”
父皇老早就心慈了吗,他想着,嘴里应上一句:“父皇将南临最重要的地方交给你,想是十分信赖将军,以后还要请将军守护此处了。我进去看看吧。”语毕,他负手而入。
洞里昏暗,但仗着十年长烛尚能看得清出洞壁上有着壁画。洞顶口极高,仰看上去,最高处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沿着洞壁而走,一些壁画十分眼生,不似先前皇姐给他看的,他往后退了几步,将这面山洞壁画尽收眼底。
年代太久,已有些模糊不清,远远不如绢布那般清楚。萧元夏隐约看出这是一幅战争图……他咦了一声,又凑上前细看,一支轻骑队伍旗子上写着“阴”。
阴?西玄阴兵?他直觉想到它。西玄阴兵至今只知是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却不知是怎样的队伍、人数多少、用何种阴法。
他又退后几步看着。另一方是一般军队,不至千军万马,天景全黑,地面略略不同,相战的两军中间一名著战袍的女子,面上有疤……他心漏了一拍又松了一口气,这不是烈风,是另有其人。
神人不只一个,而且人人面上都有疤?他疑着。
这战袍女子骑马在两军中间,鲜血直流,所流过之地皆生明亮。她是来对付西玄阴兵的,还是西玄阴兵的将军?
这壁画太模糊也太粗枝,他一时看不出,但这女子不是重点,他连忙找着其它壁画,看看有没有留下破解之道。
他沿着洞壁再走两步,壁画上只剩阴旗与白骨,其它什么也没有,连那女子都不见了。
他寻思片刻。可以想见,这只阴兵早在四国前就出现,只是不知为何落在西玄,西玄有阴兵,大魏有金刀,那南临是……神人烈风么?
如今神人已教他害死了,就算金刀跟阴兵都在,又如何能毁去四国呢?
有时,他心里真恨皇姐,如果皇姐不将这惊天秘密告诉他,他便不必负着皇室责任,就这么与烈风远去领地,那该有多好……
他心里纷乱一团,下意识直沿着洞壁而走,扫过开始熟悉的壁画。
许多面目不清的男男女女、四国未分裂前的完整地形,甚至一个女童跪在庙里,金刀自天而降的画面都有,接着该是烈风面上带疤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刀……
他心里生起失去已久的温柔,只想再见一次她的容貌。这一次,他要将她牢牢实实记在心里,不再遗忘。
蓦然,他止步了。
他瞪着那壁画上抱着金刀的女人。
这是谁啊?
这是……谁啊!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奔回原先进来的那处。他仔仔细细看着在西玄阴兵面前疤面女子,与怀里抱着金刀坐在一角的女人是同一个,没错!
如果只有角落里侧面看着画外的女子,多少还可以牵强地说是烈风,但,眼前这在西玄阴兵前骑马的女子,面容正对着他,清清楚楚!
不是烈风l不是烈风!
从头到尾这山洞里的任何一幅壁画都与胥人徐烈风无关!
那,为什么丝绢上是烈风的相貌?
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怎么想也想不透,既然壁画没有一丝一毫与烈风相关,为何丝绢上会有她?
是洞壁为真,还是丝绢为真?
洞壁壁画岂是人力能改,那就是有人在丝绢上动手脚,让他以为烈风是将会毁去南临的转世神人!
他浑身蓦然冰冷,一连退后数步,直至抵在壁上才停步。他双手颤着,颤到最后他站不稳,不得不滑坐在地。
他身旁的壁画,正是那个坐在角落里抱着金刀漠然看着画外人世间纷扰的女子。
他颤抖地摸上臂上的齿痕,他从不让王妃碰着,即使,是行房时也不允她碰,那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烈风死命在他臂上咬下的。她的求救,她的恨,甚至她的迷惑都在这伤口上。
从头到尾……烈风只是烈风……胥人只是胥人……都与神人无关……他想起,那日她一头银白长发,一双向来生气十足的眼眸失去神采地看着他。那时,他心里想他对不起她,他迫不得已,他欠她很多,他愿意来世再还,来世别教他再食皇室之禄……
从头到尾……她被人陷害,她本可在皇室与徐家的庇护下快活一世……是他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的!
他想起,至今她早不知埋在何处,至死恨着他!恨着他!
他悚然心惊。
从头到尾,她是无辜的,是他被人骗了!
骗他害死心爱的女子!
他疯狂大叫一声,狠狠捶向壁画——
“萧金凤!”
一辆马车停在徐家的篱笆门前。
徐烈风探头出去看,叫道:“五哥回来了!正好,我饭煮好了!”她满面笑着,刚把最后一盘菜端到桌上,出来帮忙搬东西。
这两天五哥不在,她就一步步在竹篱外练着,最高记录居然可以走到二十五圈而不停止。再几天,再给她几天……
她打开竹篱门一看,马车后头出现下半身了,她不由得足下一顿。光看下半身就知道绝不是五哥,因为是个姑娘嘛!
五哥他哪带回来的?
紧跟着,她讶了一声。这姑娘下了马车后,右袖居然是空荡荡的……有点眼熟,刹那间,她浑身硬直,再也动弹不得。
那姑娘单臂自马车里扶下一名男子,那男子行动也不怎么方便,似乎看不清东西,全仗着这姑娘跟另一头人的扶持。
“二哥,小心点。”细微的声音落入她的千里耳。
她已经硬得像是北塘冬天里的冰柱了。
徐定平淡淡瞟着这竹篱木屋,再扫过门口的徐烈风,落在她的白发片刻,声音略略有了点情绪。“还不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