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意,那些眼泪与甜蜜,若是假装,世上恐怕再也没有真情。此刻她只能如此,假装恨他、远离他,这样才能保全他。
“云儿,我们离开这里,”舒泽竭力道,“我本就打算今夜带你走,咱们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生活,什么大顺、大清,咱们都不要再理了,好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让他放弃堂皇的贝勒爷封号,去跟她过山野小民的生活?
一生壮志无法实现,变成闲云野鹤的普通人?
她的舒泽,是满蒙第一勇士,战场上风光无限的兰陵王,她怎能独自占有,让他下半生珍珠蒙尘?
她再自私、再爱他,也不能如此,那样只会让他将来后悔时恨她。
“你这样说,只是为了骗我说出藏宝图的所在吧?”她狠心地讽刺,“见勒爷果然深谋远虑,骗人的功夫炉火纯青,世人无人能及,”
“云儿……”他伸手想抓住她的衣袖,却只捉住一阵清风:尘袅忽然觉得巨大的无奈,这种感觉,哪怕是在战场上将败之时,也不曾有过。
他该如何劝服她?该拿她怎么办?
烛光下,他看到她的泪水潸然而落,难道是他的幻觉,为何那眼泪像是红色的?
没错,就像血痕,一颗颗,嫣红的颜色,顺着她的脸庞坠下来,美丽中带着凄凉。
他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血,只是沾了胭脂的泪,因为染了红色,而变成嫣然。
湘妃泣血……他忽然想到这个典故。
曾经说过,假如遇到一个能为自己泣血的女子,那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此生无憾。
现在他终于遇到了,可是看到她的血泪,却是在决裂之时……
这一刻,他终于能了解,当年帝妃在湘江之畔洒下的那些泪水,为何能染得竹迹斑斑,至此都不能褪去,因为这样的泪水刻骨铭心。
“云儿——”无论如何,他也要再唤她一次,就算没有结果。
他看到她袖间忽然一扬,仿佛有沙尘喷在他的脸庞上,随后整个人中了魔一般,顿时失去知觉。
盘云姿伸出双臂,轻轻将他抱住,跟随他沉甸甸的身子跪倒在地毯上。
她的袖中藏有瑶族人特制的一种迷药,从前在清军营中,她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备。
没想到,如今却要用它来对付自己最爱的男子。
她抚摸着他的容颜,看着他闭着的眼睛,悲恸地哭泣起来,哭了很久、很久……
月朗星稀的树下,若水第一次觉得姐姐的背影如此孤独。
深夜邀她到此,她知道姐姐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对她说。
“若水——”盘云姿微微笑道,“我要离开京城了,从此以后,就剩你一个人,千万珍重。”
“姐……”若水吃惊,“怎么……舒泽贝勒知道吗?”
她不答,只将手中绣花鞋交给妹妹,“这鞋底里藏有我那半张藏宝图,现在一并交给你,若水,你要好好保存。”
“姐,这是为何啊?”若水越发感到不对劲,“义父临终的时候,不是说好,我们姐妹-一人一半吗?直到找着大顺朝的继位者……”
“可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盘云姿淡淡摇头,“我爱上了舒泽,他是满人,我害怕自己会因为爱他而泄露秘密。若水,这东西放你这里,是最稳妥的做法。”
“姐姐如此信任我?”
“呵,至少你是汉人,你爱的人也是汉人。”盘云姿道,“无论将来薛大哥能不能帮咱们大顺东山再起,汉人收敛的财富,终究要归汉人所有,这大概是我惟一能帮义父做的事了。”
她想过,退一万步,仔仔细细考虑过,就算大顺朝从此覆灭,这藏宝图至少不能落入满人手中。
这是她的底限。
“姐,你要去哪里呢?”若水望着那孤立的马匹,担心怀孕的她是否能远行。
“或许回瑶寨,或许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她不打算明确回答,以免舒泽找到若水,问出答案。
“真的要这样离开?”若水没有打听她执意要走的原因,有些事情她们姐妹之间不必言明,亦可猜到十之八九。
她点头,遥望远方,繁星的所在。
所谓前路茫茫,此刻她终于能体会其中意思。
“姐,倘若有人前来问我你的下落,我该如何回答?”若水从旁道,“是否有话要留给他?”
她知道若水的意思,她咬唇,思忖片刻,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倘若有人前来寻我,就把这个给它。”这是最后的礼物,她要送给舒泽的惟一纪念。
没有再多问,若水只将此书信收下,仿佛一切归于无言。
第9章(1)
舒泽看着若水,他最最心爱之人的妹妹,他发现这姐妹两人有一种相似的神态,就是可以在任何时刻维持气定神闲。
只见若水迳直朝他走来,微微一拜。
“贝勒爷是来向我打听姐姐的下落吧?”对方直接的话语让他一怔。
“不错。”他只得点头。
自从那夜,她用迷药将他弄晕后便失去了踪影,他动用举国上下的眼线,亦无法找到她。
盘云姿,这个俘虏了他的心的女子,在离去之后似有隐形的绳索,仍将他牵绊,并有死结永远无法打开。
“我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若水坦言,“不过,贝勒爷大可亲往湘江一带寻找,姐姐思念故乡,不会不回去的。”
“可湘江偌大,瑶寨数百,我如何能寻到?”他蹙眉低喃。
“瑶族分为多种,姐姐隶属盘瑶一族,从前她的父亲是寨中头人,因为饥年匪患,遭遇匪类杀害,她母亲伤心之余上吊自缢,姐姐年纪小小便成为孤儿,受尽寨中远亲的欺负,幸得我义父路过湘江将她救起——”
原来她还有这般身世,听在耳中,越发让他怜惜。
“贝勒爷若要寻找,从盘瑶山寨寻起便是,其余诸如花篮瑶、过山瑶、白裤瑶等聚集之地,不必再去。”
“受教了。”舒泽颔首,大为惊喜。
“还有——”若水犹豫片刻,终于自袖中拿出那封书信,“这是姐姐留下的,她说若有人来寻她,便将此物交付。”
“这……”舒泽打开信封,激颤道,“这是……江永女书?”
“没错,此信以江水女书写成。”
原来他一心想见识的奇妙文字,便是这般,菱形倾斜,娟细秀丽,看似汉字,却如天书。
曾经他多么渴望见到它,但如今将它捧在手中却心酸难遏,恨不得无缘一见。
这,是她留下的诀别礼物吗?
“敢问楚姑娘,这信上所书是何意?”舒泽哽咽,“在下实在看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若水答。
“可是……”
“你想说,姐姐教过我女书,我应该懂得,对吗?”若水浅笑,“可惜女书有数十种变体,姐姐教会我的只是其中一种,这信上的内容以别种书写而成,或者这只是姐姐自创的文字,我实在不能知晓。”
他听着这话,知道并非骗他,巨大的无奈涌上心头。
假如她没有留下书信,他还不会这般失落,留下了却看不懂,才是最最让人懊恼伤神的。
“我会亲往湘江,寻遍瑶寨,逐一向人请教,”这瞬间,舒泽已经笃定,“我相信,世上总会有人看懂,告诉我其中的含意……”
他有种预感,信看懂了,也就能找到她的下落。
“贝勒爷对姐姐的这番深情,令若水感动,相信亦能感动天地,让姐姐重新回到你身边。”她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