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姑姑从前的教诲。”王福晋大大舒了一口气,再度神采飞扬。
“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多尔衮故意问道。
“回王爷,她叫云姿。”舒泽代为管答道。
这话本不该他来回,但当下却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当众昭示她是自己的人。或许方才她的表现让他颇为自豪吧?
“哦,就是本王上次赏给你的汉女之一吧?”多尔衮的笑意忽然变得叵测。
“是。”舒泽垂首。
“你也不小了,该纳侧室,以本王看,就让这个云丫头伺候你吧!”
多尔衮这突如其来的提议,震得在场所有人无不骇然。就连舒泽这个事先知情者,也感到颇为突兀。
“王爷,此事不妥吧?”太后率先开口反对,“一个小小的汉女,能进得贝勒府已是天大幸事,封做侧室就太过份了,毕竟满汉怎能通婚?”
“怎么不能?”多尔衮执意,“汉人可以抬旗,佟佳氏一门就是抬旗的。就让佟佳氏收她为义女,不就成了?”
“我不答应!”玉福晋气得跳起来,完全顾不得礼仪,尽显骄纵气焰,“她凭什么?凭什么?”
“就凭你这脾气!”多尔衮不满地睨她一眼,“你自己说说,这些年来,跟舒泽吵过多少回?性子不好也就罢了,偏偏一直未能有孕,按照汉人‘七出’的标准,不知该休你多少回,如今还不让丈夫纳妾!”
玉福晋霎时怔住,生平头一回,多尔衮当面对她说出如此严厉的话,就算训斥获罪的大臣,也不会这般直接。她不由得掩面,当场哇哇大哭。
“舒泽,你自己说.这妾,是纳,还是不纳?”多尔衮淡淡转问侄子。
“臣……”舒泽一时间难以启齿。
“舒泽,你敢!”玉福晋跺足,“我死给你看!”
“可否让臣考虑下……”他没有摇头,亦没有答应。
他知道,此刻站在一个忠诚丈夫的立场,是该冒死拒绝。但他发现自己心底缺乏强烈的反抗意味,呈现一种站在模糊地带的奇怪反应。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点头,并非害怕妻子的震怒,只是他明白,盘云姿的心中另有所爱……
此叫此刻,惟有拖延时间,他有种预感,也许事情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给他最最正确的答案。
“好吧,”多尔衮叹道,“毕竟是你自己的事,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本王就等你的决定!”
这话有明显的暗示,他当然听得懂。
但他不愿意这样,不愿意为了宝藏,动机不纯地去娶一个女子。
他忽然有种矛盾的心情,就像每次上战场前戴上面具,在囚困中挣扎……
第3章(2)
“佛渡南海,初见莲花?”灯光下,舒泽笑道,“我也算列佛经故事颇有耳闻,怎么从没听过这一则?”
“这个……”盘云姿只得承认,“是奴婢杜撰的。”
“原来是你瞎编的,连王爷都被你骗了!”舒泽摇头轻叹。他总是惊诧于她的聪慧,让他知道,所谓的“惠质兰心”是什么意思。
“不过,小云儿,为何要杜撰这样一则故事?”
“只是希望王爷能将汉字汉语延续下去,我很害怕……”她忽然咬唇不语。
“怕王爷会学秦始皇焚书坑儒?”他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傻瓜,不会的!”
果然他猜得不错,她的确很害怕博大精深的汉学会被满人毁于一旦。虽然她是瑶族女子,却心甘情愿被汉学折服,她希望这种美好的文化能生生世世永远流传下去。
“假如——”片刻停顿后,舒泽终于道,“你做了我的侧福晋,爱新觉罗的子孙有了汉族血源,你担心的事不就更不会发生了?”
这算是试探吗?也许是。
他的确想知道,在她心中,是否亦对他存有好感,是否愿意给他们的将来一个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此刻,明显可以在她脸上看到不情愿的神情。
其实嫁给他,是天下女子都向往的事吧?如果她不认识薛瑜,如果他没有娶妻在先,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种族之分……她一定会欢欢喜喜穿上嫁衣,等着嫁他为妻。
但现在,他们在每一方面都差一步。按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无缘,即使有,也是孽缘吧。
“你不必回答了,”舒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放心,我不会逼你的。
话虽如此,但在他强掩的镇定外表下,却弥漫起苦涩。这是第二次,他尝到这种滋味,第一次,是在那片海棠树下,看到她为薛瑜流泪时。
天底下,还没有任何女子能勾起他这种情绪。曾经,与玉福晋争吵时,对方也故意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想激起他的妒意,但他却一笑置之。
是否爱上了某个人,这样的情绪会是家常便饭?或许他已经明白,只是不想承认。
“可是……贝勒爷该怎么回复王爷昵?”她不由得替他担忧,毕竟他是个好主子,因为他,她得以能在贝勒府有个栖身之地。
“傻瓜!王爷要我纳妾,只是一片好意,我执意不肯,他还能砍了我不成?”
舒泽敷衍,“来,替我结辫子吧,别再为那事烦心了。”
一连两声傻瓜,看似讽刺的称呼,实则透着亲呢与宠溺,舒泽末发觉,一旦男子用这样的口吻对一个女子说话,他的心便已深陷。
挥挥手,他故作云淡风轻,仿佛刚才谈论的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家常琐事。然而,多尔衮的旨意,其实并非玩笑——他是在冒着生死,博取她的舒心。
不明真相的盘云姿,总算舒眉莞尔,以为一切会如他所说。
端来头油,她浸了木梳,缓缓替他梳理方才洗净的头发。
他的长发蓬松乌亮,恐怕女子看了都会嫉妒,每次替他结辫,她都在感慨人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就算与薛瑜相比,也不差分毫,甚至更胜一筹……
“从小到大,这么多人替我结辫子,就数你结得最好,”舒泽忽然赞道,“别人要嘛结得太松散,要嘛拉得我头皮疼。”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替男人结辫,”她坦言,“说实活,看到满人剃头结辫,我还觉得满奇怪的。”
“有什么奇怪?”舒泽侧眸,“不好看吗?”
“我还是觉得……汉人的发髻比较好看。”人人剃成半秃,她不觉得有什么漂亮可言。
“所以,”舒泽忽然蹙眉,“你觉得薜瑜比我好看就是了。”
盘云姿一怔,感到他话语中有种强烈的醋意,似乎遭遇了情敌……不不不,她一定是听错了,舒泽怎会为了她吃醋?他们是如此陌生的两个人……
呃,他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民族传统的发型鸣不平吧?
“我们满人从前生活在关外,以骑马游猎为生,”他低声道,“剃头只是为了避免在飞奔时前面的头发遮住眼睛,结辫亦是为了方便,而且,晚上露宿之时,辫子还可以缠脖作枕。”
原来如此,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假如,我们满人像汉人一样,占有鱼米之乡,我们也能梳漂亮的发髻,何必结这麻烦的辫子?”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忿忿不平,亦有一丝心酸,“其实,我也知道像薛瑜那样白衣如云是比较好看,但我们终究是马背上的一族,无法做翩翩佳公子……”
话一出口,他惊觉自己居然嫉妒起薛瑜!是单纯嫉妒对方的白衣翩翩吗?恐怕没那么简单……
曾经的马上生活让他何其自豪,现在却是不堪回首似的。她的评价真那么重要?抑或她在自己心中变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