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天,送走宾客后,禾良去老太爷的“上颐园”要将孩子接回,甫踏进“上颐园”前厅,满地“繁华”,就见老太爷把人家送的礼能拆的全拆了,丢了一整地,给宝贝曾孙玩“抓周”。
孩子爬爬爬,抓到一颗比他脑袋瓜还大的极品香苹果,抱在肥短胖腿上啃将起来。老太爷竟是拊掌大乐,呵呵笑道——
“这娃儿识货,就挑最香、最甜的吃.能吃就是福啊,我游家有福了!”
对上他们游家的太爷、大爷和小小爷,禾良这口气实在越叹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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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霜降刚过不久。
“太川行”码头仓库昨日进了五船西南地方的药材,今儿个一早,那批汉药已被拆成三份,一份进了游家四行二十八铺的铺头零售,一份出货南运,现赚中间差额,最后一份则扣在仓库里,等待年前好价。
“少夫人,这一篓大黑枣干和这两大袋枸杞子,是秀爷特地吩咐要留下来的,说是要送去给亲家老爷。这东西好啊,能煮汤,能泡黑枣枸杞茶,也能当零嘴吃,明目益精、滋补肝肾,咱等会儿就让人送到‘春粟米铺’去。”
禾良捧起一手黑枣干,那颜色呈紫黑色,外皮油润光泽,还散出淡淡甜香,她扬睫,对着在“太川行”已是“两朝老臣”的老掌柜微笑道:“那就有劳您和行里的伙计了。”
“哎呀,少夫人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吃东家这口饭,本该做事啊.再说了,您对底下人这么好,咱也是……咦咦?呃?”
老掌柜身子僵了僵,回头往底下看,一个胖娃儿正攀在他腿后,娃儿冲他咧嘴笑,笑容无敌灿烂,笑得他……嗯……心头有些毛啊! 他暗暗吞咽唾沫,下意识抱紧怀里的竹篮子。
今日随主母一块儿出门的金绣和银屏两丫环,已跟着小小少爷几乎晃遍整个“太川行”,禾良仅吩咐她们看着他,让孩子自个儿玩去,只要不危险、不妨碍行里伙计们做事即可。结果,娃儿实在精力旺盛,迈开不太稳的小步伐,小肥腿爬上爬下,照样能闯荡江湖。
闯一大圈后,终于又回到堂上,娃儿扶着老掌柜的腿摇摇晃晃绕到他身前。
“阿糕……咂咂咂咂……”孩子乌黑大眼发亮。
“曜儿,不可以喔,那是娘送给掌柜爷爷的白糖糕,你不能吃。”禾良语气柔软却很坚定。
“糕糕……糕糕咂咂……”不理娘亲,继续仰高胖脸,边笑边眨眼。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出门前,曜儿都已经舔了两块白糖糕,还抓得两手都是糖霜,你不能吃那么多。”
“少夫人,既然小少爷爱吃,就……就让他多吃一块吧。”老掌柜忍痛道,两眼差点含泪。这少夫人亲手做的白糖糕……呜呜呜,他很爱啊!他年岁渐高,齿牙松动,没什么好东西能吃了,而这味白糖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得让他痛哭流涕,现下要他舍出一块来,着实,心痛啊!”
“那一份是给您的。而且,这孩子也吃过了。”禾良心坚如铁,轻声吩咐。“金绣、银屏,把小少爷带过来,咱们该离开了。”
“是。”两小婢才走上前,娃儿精灵古怪得很,竟抢先避开她们的左右包抄。
“小少爷——”
“啊! 小少爷,别跑、别跑啊!”
金绣和银屏尖叫着,怕孩子跌倒。
有人尖叫,孩子最开心了,“呀啊啊——”地叫得比她们俩还响亮,肥腿跑得更卖力,而且尽管一路跑得歪歪斜斜的,竟然连个跤也没跌,眨眼便往垂着长长灰布帘子的侧门钻进去。
咚!
娃儿刚摆脱那面灰布门帘的纠缠,小身子随即扑中某物。
一只大掌捞住那圆滚滚的身子,提将起来。
娃儿眨巴乌圆眸子,待对上亲爹那双刷过银辉的杏仁核眼,小娃乐得放声尖叫,四肢像小乌龟划水,在亲爹的五指下乱划。
“秀、秀爷……”掀帘子追进来的两个没胆婢子陡地定住身,被“大魔”眯眼一瞥,脸色顿时惨白,就算没想哭,眼眶也要含泪。
“少夫人来了?”游岩秀冷冷问。
“来、来……”银屏结结巴巴,金绣更没用,只会点头。
此时,灰帘子又被掀起,禾良从堂上过来,老掌柜跟在她身后。
“秀爷。”她先是一怔,随即勾唇一笑,朝站在丈夫身后的两名富态老爷有礼地颔首。“滕老板、牛老板,许久不见,您两位好。”
“托福托福,您也好啊!”滕老板拱拱手。“方才与秀爷谈着永宁今年‘抢花旗’的事时,也问起了少夫人,没想到一出来就见到您了。”
“哈!上回见到您家这位小小少爷时,他可还被包在襁褓里,现下都长这么大了呀!”牛老板笑得像尊弥勒佛。“听说府里老太爷替这孩子办了个周岁庆宴,可惜我和老滕一直窝在江南,没能上门讨一杯好酒喝啊!”
禾良温声道:“是老太爷想找大伙儿热闹热闹,才藉着孩子满周岁办这么一场,两位老板要喝好酒,我回头让人送去您两位下榻的客栈吧?”
“哈哈哈,那好那好!酒要喝,小少爷的周岁礼也得送,虽慢上好些时候,但少夫人您可千万别推拒,咱回头会让人采办一份礼,给贵府送去。”
禾良和两位从江南来访的大商家说着话,游岩秀一直听着,但那些声音是左耳进、右耳出,叽哩咕噜、咕噜叽哩,他们究竟聊些什么,游大爷已无心神多想,因为啊因为,有股熟悉到引人垂泪、诱人犯罪、惹人心悸的香甜滋味,幽幽漫漫飘在鼻尖、荡在四周。
甜味从哪儿来的呢?
到底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啊?!
他盯住儿子,盯儿子的胖胖小手,再盯儿子的胖胖粉颊,盯盯盯,用力盯、盯得无比仔细,终于,发现胖娃儿的小嘴角沾有几颗白白粉状物,他俊目厉瞠,脑门发麻,是……是糖霜粉!
“糕糕……咂、咂咂……叭比皮噜咕噜咕噜阿答滴呼哩咿呀糕糕咂咂马皮哩叽喳噗呵……”娃儿“说”了长长一大串。
“什、么?! ”还真听懂了,一时无法自制,游大爷猛地低吼,两眼直直射向老掌柜……紧搂在怀里的那只竹篮!
在场的人全被他这一吼吓了一大跳,老掌柜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秀、秀爷,您这是……哪儿不畅快了?”老掌柜硬是磨出声音,枯瘦十指下意识把竹篮子抓得更紧,明知不会有谁来抢他的白糖糕,还是荒谬地感到身陷险境。
大爷我全身都不畅快!
把我的白糖糕还来!
“没事。”游大爷暗暗磨牙。“我喉咙痒,喊一喊舒服。”
“我来。”此时,禾良上前沉静地接过孩子,与丈夫近距离四目相交。
游大爷目中流露哀怨之情,楚楚可怜、可怜楚楚,像是她有多对不起他,把他欺负得多凄惨似的。
抱着孩子,她对他眨眨眼,柔声道:“秀爷今早匆匆出门,连早膳也随便用过而已。我炖了一盅补药带过来了,就放在后头瓜棚小院那儿,秀爷若怕汉药味薪重苦涩,我还备了一盘子白糖糕,您喝过药,把糕吃了,嘴里就不苦了。”
游岩秀死瞪着她。
瓜棚小院是他的私人地盘,在尚未成亲之前,他还满常在小院那儿睡下,直接在行里过夜。而“太川行”这儿的掌柜、帐房、伙计等等,没他允可,谁也不敢轻易踏进他的那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