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疲倦的脸孔让他叹气,心底泛起一种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感受,有心疼、同情但还掺了一些别的,他没去分析到底是何种情绪,只想着开导她,想了想,他说道:
“以前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十几二十年的哥儿们,他做生意失败,需要钱周转,我借了他一笔钱……结果,他卷款潜逃了。”
她转头看着他,眸子是诧异之色。
他又抹了些药酒在她肩上。“身边这种例子太多了,我们都听过,也可能是受害人,但事情没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都觉得事不关己,等到发生了,就开始对人性失望,觉得自己识人不清。”
“他跟你借钱的时候你没一点迟疑、不信任?”她相信他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勾起嘴角。“当然有,相处得愈久对方的表情、眼神什么的,多少都会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但你还是借了。”
“我在赌他会不会这么做,二十年的友情……”他耸耸肩。“我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是他陪我熬过来的,所以我就当还他人情……义气嘛……”
她受不了地说:“我最讨厌男人什么义气不义气的。”
“我笨,你蠢。”他总结。
她应该生气的,却笑了。
他盯着她的笑脸,认真说道:“你是个好女人,姜淮蜜。人生还长得很,你会再遇到一个喜欢的。”
会不会再遇上一个喜欢的男人姜淮蜜并不在意,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却觉得伤感,君君离开他多久了,他有再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吗?
没有。
不过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她明白他只是在安慰她,但她其实不需要安慰,她需要的是休息,这些年她总有着力不从心的累,或许……她是该听他的建议,远离这一切,到国外度假听来是个不错的建议。
但她一点也没有雀跃的心情,她三十不到,却像是进入迟暮之年,对于事物的热情不断衰退,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是该做些改变的时候了,再不为自己浇点水,她就要枯萎了。
第4章(1)
回台北后,她回家与父母吃了顿饭,母亲对她依旧很冷淡,她也没强求,只是与父亲说话,三天后她便飞到日本散心,在北海道待了两个多礼拜,什么也没想,就是随处晃,有时在公园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冻得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望着一片雪白的世界,她的心沉淀不少,偶尔她会想起魏子杰,但不如前几年频繁,而且不那么痛也不再流泪了,只剩下淡淡的惆怅,自他打死袁立夫后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了,但心里总有个结放不下。
父亲说她死心眼,但她觉得是不甘,原本握在手里的幸福,被命运活生生剥夺而去,如果他爱上别人,她还有个对象可以恨,但他们输给了命运,她最难以放下的就是这点。
总想着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扭转命运,将他拉回原本的道路,但他的失约,让她彻底看清,系在他身上那最后一丝信任的线被斩断了。
这些年他们每次短暂的见面,不只她痛苦,她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绝望,三年前他曾对她说:忘了我吧!去找个值得爱的人,别等我了,我不值得你等。
我没有在等你。
当她这样回答时,他沉默了许久只是抽烟,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我不会再来找你。
之后发生袁立夫的事件,或许是没脸面对她,三年间他没再出现过,直到九个月前他才又现身,不过她一直怀疑那次是不是她眼花,当时她正在买咖啡,他站在玻璃门外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又消失无影,她追了出去,咖啡洒了半杯,毁了她的白衬衫。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当你陷在死胡同里的时候,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就是绕不出来,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开窍了,想通了许多事,对那件事、那个人放下了,她不能说九个月前的咖啡事件让她放下了魏子杰,但她终于领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他一出现就扰乱她的生活、她原本的步调。
他消失的三年,她一样过日子,生活平静规律,可才瞥见他,就让她心绪大乱,那时她才晓得海面不起波澜,不表示海面下也风平浪静,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蠢,而她受够这一切了……
土地庙的失约,可以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她听见那根稻草压扁了所剩无几的感情,她仰头呼气,瞧着热气在空气中飘散,如果人的感情也能消失得这么干脆就好了。
回饭店的途中有个陌生男子来搭讪,恰巧也是台湾来的,长得还不错,邀她一起喝个咖啡,她拒绝了,然后她想起马星龙的话,说她该给别的男人一个机会,他以为她是为了魏子杰才拒绝这些年对她有好感的男人,其实错了,魏子杰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主要是她的个性。
与魏子杰在一起前,她就对谈情说爱不热哀,否则魏子杰不会追了她一段时间她才答应,父亲说她与母亲很像,母亲年轻时对异性也是这样冷冷的、淡淡的,父母是相亲认识的,那个年代除非特别离经叛道,否则即使没特别想结婚,也会听长辈的安排相亲,最后步上结婚礼堂,母亲就是一个例子。
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会喜欢母亲,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唉,也没什么啦,就是看对眼。”
“因为妈漂亮。”
“不只这样啦。”
“那是怎样?”
“你长大就懂了。”
国小时好奇问过父亲几次,父亲总是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看对眼,再追问就说她长大就懂了,后来她也没再问过。
现在不比以前,就算不结婚,承受的压力也没以前大,她对未来并没有非要如何不可的执着,遇上了就结婚,没遇上喜欢的就自己过日子,只是没想到遇上了却爱得如此之累,几乎耗掉她所有的气力。
好友杜若彤曾问过她还有勇气再谈恋爱吗?她只是苦笑。
从北海道回来后,她整个人放松不少,一时间也不急着去找工作,只是窝在家里整理东西,不然就是到附近的公园散步,过了一个礼拜,马星童打电话给她时,她才忽然想到有些私人用品还放在她那儿没拿回来。
“正好我买了一点名产跟纪念品,等一下拿去给你,顺便把放在你那边的牙膏牙刷拿回来。”
“纪念品什么的没关系,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回来上班?”
她好笑道:“我辞职了。”
“不是做做样子吗?我今天问过组长了,她说你要回来可以,反正她还没把你的辞呈报上去。”
“她没送上去?”姜淮蜜诧异地扬眉。
马星童笑道:“我也很讶异,不过组长说前阵子情势比较特殊,再加上你看起来很累,她觉得你需要休息,所以就收了你的辞呈,但她没往上报,这阵子她帮你请年假。”
她都休快一个月了,年假也没这么长。“我不知道,小马……”
“组长说在她决定送上去前,得先跟你谈过,如果你还是想走,她不会强留,当时你递辞呈的时机有些敏感,我想她是怕你意气用事。”
“我知道了,我会再打电话给组长,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你家,我们到时候再谈。”
“好,别忘了带照片过来。”
姜淮蜜应允后挂上电话,整理了不该带去的纪念品,换上轻便的T恤跟牛仔裤离开家门,准时在四十分钟后到达马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