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公孙谦轻笑,却回得很淡,试图将朱子夜从自己身上扳开。
“你知道我今年来的用意吧?”
“大概……猜得出来。”没有任何新意,她的一千零一招。
一冷一热,一喜悦一平静。
“你猜错了,今年我不来向你表达爱意。”朱子夜神秘兮兮摇晃食指。
“那真是……太好了。”公孙谦眸里笑意更深了点,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变化,李梅秀却能敏锐分辨。
他好像松了口气呢。
奇怪,她怎么会知道?
“我今年,是来赎你!”朱子夜咧嘴嘿嘿直笑,大声宣告。
呀呀,公孙谦眯起眼,是惊讶中带着生气吧?李梅秀观察起公孙谦——但马上她变得比公孙谦更惊讶!
什、什么?!朱子夜刚刚说了什么?!
她要来赎公孙谦?!
“我存满欢欢当年开给我的天价,今天我终于可以付清谦哥你的卖身费,把你带回家了!”朱子夜亮出腰缠的一袋巨款。五年前,严尽欢看她情深意浓,对公孙谦穷追猛缠,顾及表姐妹情谊,便允诺朱子夜,只要她能存齐一千两,严家当铺愿意忍痛割爱流当品。
“我没有听说这回事。”公孙谦的笑容消失不见,剑眉拢锁。他曾听过朱子夜嘴里嚷嚷要付钱赎他,但他严词拒绝过,她也就识趣没再谈,他以为那不过是玩笑,怎么这回来竟带来教人措手不及的大消息?!
“是我和欢欢私下交易嘛,不信的话,我们一块儿去问欢欢。”朱子夜就要拉着他去向严尽欢求证。
“不用问了。”严尽欢声音比人先到,身影从帘后缓缓走来,方才才睡醒的慵懒模样,使她的身子有泰半全偎进一旁的夏侯武威膀间。
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左右女婢备妥藤椅软垫,挑了视野最好的方位,恭迎严小当家入坐。
严尽欢从夏侯武威身上滑坐到藤椅间,撩撩披散的墨亮青丝,嫩嫩娇躯斜躺在软枕上,笑道:“我在这里回答他,是,我和朱朱表姐达成交易,一千两,流当品随她挑选。”而朱朱会挑哪一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老爷允诺过我,买与不买,由我全权决定。”公孙谦罕有地冷冽了表情。
“我爹已经过世好几年,现在严家是我做主。”严尽欢对于自己的不守承诺,全然没有半点汗颜,甚至用眼神向公孙谦呛道:有意见,去找我爹告状呀,有空顺便帮忙除除他墓上的杂草呐。
“严尽欢——”公孙谦更罕见地咬牙狺出她的名与姓,那是在怒极的状况下才会发生的失控。
“你的当单还在我手上哦。”严尽欢可不是别人瞪几眼或吼几声就会吓哭的柔弱娇娇女,她葱白色纤纤玉手滑过自个儿雪嫩颊畔,把玩右鬓长发,轻吐她手中拥有的“好东西”。
啪!
公孙谦手里纸扇应声折断,秦关与夏侯武威立刻挺身而出,护卫口气风凉欠打的严尽欢,尉迟义赶忙拦在公孙谦面前——即便公孙谦没有任何出手之举,他们也不敢冒风险,任由他与严尽欢之间的火药味继续加重。
公孙谦不再与严尽欢废话半字,转向另一个共犯,朱子夜——
“我说得够明白了,我与你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我未曾对你动心,你有何苦执着于我?!”他从不曾做出会让朱子夜误解他待她有好感的行径,他对她始终温文有礼,虽不生疏,却也不熟络,当他头一回拒绝朱子夜的爱意表白时,他以为她就会死心,偏偏她没有,这些年来仍是锲而不舍,他觉得她好傻,傻得太不值得,所以他的回答不会模棱两可,不会教姑娘家产生误会或希翼,她为何还努力存满一千两,就为了要买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公孙谦绷紧俊容,以前还能维持笑容地婉拒朱子夜的心意,但今年,他做不到,他的双眸余光总是不经意地往身后瞟去,落在愕视目前厅里情况的李梅秀脸上。
他不想让李梅秀撞见这种场面。
“这些我知道呀……”朱子夜有些委屈地抿唇,今年听到他的答复,依旧如此直截了当,不给她半分绮丽幻想呐,呜……
“既然知道,你就不要买我!”公孙谦只差没用粗声咆哮。
“不!我要买!我一定要买!喏,欢欢,一千两你点点!快把谦哥的当单给我!”朱子夜不改初衷。她为存足一千两,费尽心力,那是她这些年来的唯一目标,她的心思全花在上头,要她现在放弃,她之前做的努力,不就都变成一场空?!
她朱子夜的执拗,众所皆知,要说她死心眼也无妨,要说她死缠烂打也可以,她才不是轻易被公孙谦几记冷眸瞪过来又瞪过去就会退缩的缩头乌龟!
“我保证,你买下我,你会后悔一辈子。”公孙谦怒气已经隐藏不住。
他想撬开朱子夜的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全装石头?!
他更想撬开严尽欢的脑袋,验证是否如他猜测的只有一大缸砒霜或鹤顶红存在!
他想!他该死地想!
“冷静,这么做不值得。”不是秦关熟谙读心术,而是公孙谦眉间的狰狞太明显。
“我无法跟那两个女人沟通,她们根本听不懂人话!”公孙谦咬紧牙关在沉狺,尔雅面容上,有着罕见的青筋暴突。
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他都明明白白告诉朱子夜,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她仍是年年都来!
她是聋子吗?还是傻子?!
秦关多想同情公孙谦,但他的怜悯心只是累赘,毕竟以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多羡慕公孙谦的无可奈何。
“我懂,我在很久以前,就认清这是事实。”秦关淡道,口气中充满无奈。寡言如他,每年仅有此一时刻,他会多说上好几句话,几乎将一整年份的言语全数用在这里。
“所以,我已经不想再多说废话。”公孙谦文风不动地站挺,藏在蓝纹针黹长袍底下的手,传来清脆震耳的扳指声,迸涌的杀意,如巨浪翻腾而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但当君子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动手比动口更具成效。
站在严尽欢身旁的夏侯武威也不能坐视不管,做好与公孙谦拚门一输的备战准备,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得保护严尽欢不伤半跟毫毛,即便必须与兄弟动手。
“你还不改变你的心意吗?”秦关冷睨朱子夜,现在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和平落幕的简单小事,非得让全当铺为她杠上吗?!
“我……”朱子夜的不甘心,全镶在黑灿灿的瞳仁间,她想用力摇头,表达死不改变的坚持决心,却被秦关那双比冰更寒冷的眼眸给冻得想打哆嗦。
“闹够了没?你还要谦哥说出哪些更无情的字眼来伤害你,你才甘愿?”不只是目光,秦关的嗓,也很冷。
“我——”朱子夜仍是词穷。
“每年被伤一次,再大哭一场,你还要让多少人看见你的糗态?你还要……让多少人一边数落你的愚笨,一边又比你感到更疼痛?”最后那两字,秦关是以近乎叹息的方式喟出。
“可……我是真的好喜欢谦哥嘛……”喜欢他好久了……
她的这句呢喃,令秦关一震,握紧拳,冷硬地再回砍她一刀:“谦哥不爱你。”
“……这我也知道呀……”朱子夜垂头丧气。
“就算你买下他,他仍是不会爱上你。我已经可以想像他会用何种面目对待你,冷淡、疏离、无视、憎恶,这些就是你想花一千两买到的东西?”秦关望着朱子夜的眼神除了斥骂,还多了一丝……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