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坐幽室,四周的窗棂都透着这凝滞的幻光,他必须闭着眼,调稳气息,才不会被迷去神智。
在闭上眼的晦暗世界中,他脑海里看到的都是汝音,他的妻子。
他好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顺利抵达穷州稳城了。
通往穷州的路途崎驱,她的身子受得了吗?
他不甘将她驱得这么远,远到好像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可不驱走她,他根本无法想象善良的她被这一切波及的样子。
既是夫妻为什么不能同甘苦?我为什么要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担心,不能留下来和你一起受苦?或为你解决问题?我不懂,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可以让她知道,他听到这些话的真正感受——
其实在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底下,他很是高兴,他很不舍。
我再也不喜欢这座城市了,因为这座城市有你,你弄脏这座城市,弄脏我的回忆,我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玉园这儿又湿又冷,他抱着右手,忍不了这蚀骨的酸痛,他不自觉呻吟出声。可他自己很清楚,身体的疼再怎么蚀心,也比不上自己深爱的人说出的话。但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该受的惩罚……
在二更的更鼓响起后,他听到脚步声。
不一会儿,幽室的门被打开了。
“来人,把窗子都给遮起来。L是贵媛安的声音。
“睁开眼睛。”贵媛安命令道。
裕子夫张开眼,冷冷地望向来人。
贵媛安把杂役驱了出去,走到裕子夫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这什么意思?”贵媛安问。
裕子夫斜视着他。
“为何没有出兵?”贵媛安问得有些急。
裕子夫说:“你很意外?师兄。我也很意外,你竟没有杀我。”
“你觉得我需要你来怜悯吗?”贵媛安像受辱一样恼羞成怒。
“不是怜悯,师兄。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头。”
贵媛安瞪着他。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
最后贵媛安呼了一口气,压抑着声音说:“三更的时候,我会撤掉所有监兵,你走了之后就永远不要回来。”
看着裕子夫,贵媛安邪笑一声。“我不屑跟你这种人斗。”
“你还是要称王?”
“当然。我不可能收手。”他收手了,那贵蔚怎么办。
“你这样只会称了士侯派的野心。”
“杀了你,才会称了他们的心。”贵媛安往门口走去,专制地中断对话。
临走前,他又警告道:“我回来的时候再看到你,就真的会杀了你。所以你最好给我走得远远的。”
贵媛安走后,幽室安静得诡异。
沉定如裕子夫也不太敢置信现在的处境。
他一直以为贵媛安早已走火入魔。
可如今他却被释放了。
他站起来,不自觉轻喊一声。“磬子!”
这一刻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有汝音在的地方。不管她想不想见他,她会不会原谅他,他都要待在她的身边。
他往门口走去——
“贵都堂不够狠。”忽然黑暗中,冒出了这冰冷、像冥界恶鬼的声音。
一阵冷风,往裕子夫的颈子袭来。
他一愕,赶紧闪身就看到一抹刀光砍进门柱。
窗帘飘动几下,外头的幻光射了进来,照在彼此的脸上。
裕子夫瞪大眼,不敢置信。
“侯爷好像很惊讶。真难得。”
“我认得你。你叫怀沙?”
“荣幸。”对方笑了一声,紧接着数道极快的闪光又向裕子夫劈了过来。
他的眼睛差,看清那些刀光已显吃力,只能凭着那刀风的走势闪躲。
他想反击,却怎么也找不到缝隙。
忽然又来一刀,裕子夫自知躲不过,他咬牙顶出右肩,结实地挨下,夹住了这刀,用血肉牵制住攻势。
见怀沙的攻势被镇住,裕子夫赶紧开口。“为何刺杀我?”
“不亏是清穆侯,受了这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那和善的笑看起来很诡异。
“是士侯派?”
“贵都堂要做恶人却不彻底,那我们替他做。”怀沙的力道加重。
裕子夫闷哼一声,连忙往他的颈窝劈了一拳,将他整个踢开。
这一踢却也把他的伤口给拉大,他痛得叫不出声。
怀沙翻滚着地,一眨眼间又见他冲了过来,那速度就像他的刀一样快。
裕子夫知道自己打不过这杀手,他抱着右肩伤口往后一撞,撞破了窗棂,让自己从二楼掉进园子里头的池子。
池水如冰如刀,刺得裕子夫差点儿失去知觉,可他紧抓着意识,连忙从池子里爬起,躲进石矿柱丛中。
怀沙从容不迫地从屋子里头走出,也不急着找猎物,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横视着四周,大声地说:“侯爷不出来没关系,我的工作也不只您一个。”
裕子夫瞠大眼。
“夫人正在前往穷州稳城的官道上吧?”
他身上的痛与冷,仿佛全抽离了。磬子?!
怀沙又说:“士侯派可是给了我两个人头的钱。今晚,咱们慢慢来。”
脚步声渐渐远离。
失血与失温让裕子夫全身无力,可他却硬撑起身子,用矿柱做掩护往玉园的出口爬去。
他得赶去汝音身边。
她不可以被扯进来,不可以——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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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与老方在一处叫平江的官驿上歇息。
官驿后面是一座崖谷,与对岸之间只有一条吊桥连接,谷底下是湍急的溪流。
夜晚,只有虫鸣声对话的时分,那溪流流动的声响便是寂寞旅人的陪伴。
汝音闷闷不乐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晦暗不明的崖壁。
不知裕子夫现在怎么样了?贵都堂已经行动了吗?穣原此刻是不是正为这事在骚动呢?监兵可已经把他们的家团团包围住了?
或许父亲和大哥也逃脱不了此难。此刻可能正在大骂她净会给汝家带来耻辱与灾厄?
想到这儿,她自嘲地苦笑。
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她竟然还在担心家人的安危,还在挂心裕子夫的死活。她以为自己的心只充满恨,没想到竟还有余地想着裕子夫……
他还在……世上吗?他会死吗?
此刻,腹部竟抽痛起来。她冒着冷汗,赶紧躺下。
她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在温暖的黑暗里,默默地流泪。
一想到他会死,她就害怕得不得了。
她其实还是在期盼着他可以脱险,期盼着他可以赶过来,即使他只是为了他的孩子而来,她也没关系……她只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
忽然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汝音。
“夫人,起来一下。”是老方的声音。
汝音下床打开门。“什么事?”
老方有些兴奋。“我听到官道上有马蹄声。会不会是……”
原来老方也和她一样,夜不成眠,想的都是一样的事情。
“夫人您想,会是爷吗?”
“我们去看看吧。”汝音说。
于是老方将汝音给扶出屋外,来到官道上。
坡下的蜿蜒道路,有一骑着马的骑士身影,披着黑夜,轮廓朦胧不清,在冷风中急行。
老方心急便搁下汝音,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再看清一些。
“老方,你别太靠近官道,小心被马撞到了。”汝音提醒他。
她再定睛一看,忽然被那黑影身上的一道闪光给愣怔住了——
那长形模样的闪光,让她觉得不对劲。
她连忙大叫。“老方,不要再过去——”
那闪光的样子越来越长,像一柄剑——
她跑过去。“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