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已是戌时末。府里一片寂静。
侯府里有三个大院落,一个是主母的多寿院,一个是夫妻同居的多子院,而另一个则是专属贵媛安所有的多福院。那是他成亲前的独寝与书房所在。
自单胡事件后,贵媛安便不再与德清氏同房。他不顾主母阻止,硬将贵蔚带进多福院,与他同住。而他不在府邸时,甚至加派护院,守住多福院的中门,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另外他所派的婢女,也是他亲自筛选过的。所以,府邸出现了很吊诡的现象——那多福院俨然是自成一户。吃食、用品,都不让府邸经手。
这防护,贵媛安做得滴水不漏,就是怕哪条毒蛇会趁隙潜人,伤害贵蔚。
今夜,贵媛安因为心烦,又因不易枕眠,使得头疾复发。冉遗烟闻过数巡,仍无法催眠。即使如此,他还是唤来服侍贵蔚的婢女,细细地详问贵蔚今日的状况。
“蔚蔚睡了吗?”他问。
“是的,侯爷。”婢女端上一只木盒,打开,里头是贵蔚塑的陶俑。“这是小姐今日的作品,请侯爷过目。”
贵媛安小心地捧着这陶俑细看。贵蔚塑的是一只微胖的妇女俑,怀里抱着一名婴孩,脸上有着慈蔼的笑容与目光。他叹了口气。她会不会是想母亲了?虽然她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一个孩子在遭受挫折后,总会希望给母亲抱一抱的。
他再端详那绘在陶面上的线条,有些抖、有些不稳。这彩绘,没有贵蔚平日的水平。他想,贵蔚还是没有走出那阴影,加上他总是把她锁在这儿,外头又有蛇蝎盘据,让她怎么也开朗不起来。
“她的心情有没有好些?”他仍多此一举地问,希望可以听到好的答案。
婢女答得谨慎。“小姐和小的说话,已经会笑了……”
见贵媛安不耐烦地看她,婢女只好实话实说:“小姐还是会偷偷地哭。”
“她有出房,到院子走走吗?”贵媛安再问。
婢女答:“没有。今日一整天,小姐也一样没有跨出房间一步。小姐她,好像伯走出房间。”
贵媛安沉着脸,心有些痛。他想要她笑,要她真诚地笑。
贵蔚的笑是被夺走的。光是这个理由,他就觉得那单胡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想着,头又刺疼了一阵,贵媛安的脸色很苍白。见主子表情不好,婢女说起话来更是嗫嗫嚅嚅的。贵媛安发现她还有话要说,直直的看她,要她说完。
“今天,康州都庆那里的家人,送来了当地产的茶粿,说是要孝敬侯爷夫妇和老夫人。老夫人说,因为小姐是一家人,所以也给了小姐一份。”
“我们……把粿平均分成三份,每一份都切一小块去喂狗。吃了中间那块粿的狗……”婢女深吸口气,因为她已经看到贵媛安变验了。“被毒死了。”
“那个毒藏得很深。”婢女说:“若不是照着侯爷的吩咐去做,恐怕……”
贵媛安瞠裂眼眶。“蔚蔚知道吗?”他出声打断。
婢女赶紧摇头。
“你们做得很好。”贵媛安挥手。“下去。”
婢女松了口气,赶紧退离这紧绷的氛围。
安媛安靠在案上,支着疼痛欲裂的头,脸上冰寒一片。
他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个家里的蛇蝎,一定要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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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贵媛安悄悄地来到书房旁的耳室。那里,是他改建给贵蔚的寝房。
打开门,这房里的朴实摆设,与姑娘身上天生的清淡体香,让贵媛安稍稍松了心神。贵蔚总是要的不多,一张床、一套桌椅,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那时,她只怯怯地说,“这里到处都是大哥的气息。能待在这见,就已经很好了。”
想起那话,贵媛安不禁莞尔,头也就不这么疼了。
他轻声走到贵蔚的床旁,掀开帘子,看到床上的景象,又是一愣。
贵蔚竟把被子整个盖住头,将自己闷在里头,发抖。贵媛安难受地叹息,坐在床沿,轻轻把被子拉开,贵蔚被闷得通红湿热、贴着发丝的小脸,慢慢露了出来。
她紧闭着眼,用力抿着唇,像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影像似的。
贵媛安伸出大掌,柔柔地替她揭去汗水,理顺那贴在额边的湿发。
而看到她那被咬得泛白的唇,更让他感到心痛。他倾下身,想用自己的唇去安抚她,甚至是代替她去受那罪。
忽然,贵蔚睁开眼,惊恐地往上一看——
贵媛安知道他吓到贵蔚了,赶紧道歉。“对不起,蔚蔚,哥哥只是想看你。”
贵蔚的呼吸仍是急促,但她却努力堆起笑,面对她大哥。“没有,没有,我以为,以为……”有人要来掐我脖子。她不敢把这话说完。
贵媛安直直的看着她。心细如他,怎会看不透贵蔚想要隐藏的情绪?
不过他没戳破她极力营造的平静,只温柔地对她笑。“蔚蔚,知道半夜醒来的第一件事,要做什么吗?”
贵蔚想了想,低低地说:“喝水吗?”因为她现在口渴,声音哑得像鸭子。
贵媛安笑出了声。“不是,蔚蔚。”他牵起贵蔚的手臂,往自己的粗腰环上。他说:“要像这样,抱着哥哥的腰,和哥哥撒娇啊!”
贵蔚脸红,害羞的脸赶紧钻进贵媛安的肚腹里。
贵媛安舒服地仰头,呻吟了一声,又说:“对,还有这样,蔚蔚。之后,要记得,好不好?”他拍拍她的背。“要倚靠哥哥,知道吗?嗯?”
贵蔚点点头,环住贵媛安的手突然收紧。
“今天,还好吗?”贵媛安问。
贵蔚维持这姿势,答:“很好,大哥。”她觉得这姿势好,不会让他看到她惊恐的脸色。其实她知道,知道那茶棵毒死了一条狗。那茶粿,本该是她要吃的。
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这个。就连在塑那只和蔼的妇女俑时,她都可以联想到朱丽氏与德清氏那张笑弯的嘴,以及算计着人的锐眼。
她知道她做错了,她不该回来。可是——她真的错到罪该万死的地步吗?
她要怎么和他说,她其实很怕回这里,很怕一个人待在这里,怕到连走出这房门都不敢,更别说多福院外头。贵蔚止不住的抖了下,一直抚着她的背的贵媛安,当然感受到了。他的眼里充满压抑的暴怒,但嘴里还是说着能安抚人心的话语。
“蔚蔚,明天一整天,哥哥都是你的。”他说。“哥哥带你出去。”
“真的?”贵蔚马上抬起头看他。
贵媛安从她眼里看到了好深的盼望。这盼望,好可爱。
他低下身体,去轻吻那双满载盼望的眼,用比她更满更满的柔情去回应。
他十分肯定地说:“对,哥哥要好好地陪你。”
贵蔚安心了,一心安,她的喉头竟滚出了酸意。
有大哥在身边,她是不是就不用再怕,有人要杀她了?
“要不要哥哥陪你睡?”他问。
贵蔚有些兴奋,眼睛一亮。不过要她点头答应,还是有些扭捏。
她说得好小声。“可以吗……”
贵媛安微笑,夜深,也不闹她了。他拖下外衣与官靴,用自己的身子与体温代替枕被,去披盖贵蔚小小软软的身躯。他曲着腿,轻夹贵蔚的下肢,让自己勉强塞进床里。由上到下,里里外外,从入睡到清醒,他都是这样,将她包覆得密实。
他希望,那会是守护她一辈子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