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蔚为她大哥像孩子般的占有心性,感到温暖。她笑了笑。“我现在要温《山水经》第八卷,大哥。”
贵媛安替她拿来她要书册,摆好在她面前。贵蔚下意识抽手,想翻开书页。
贵媛安还是强势地拉住她。“蔚蔚要翻到哪里?哥哥帮你翻。”
“大哥。”贵蔚笑说:“你让我自己来吧!你累了,要不要先睡?”
“不。”贵媛安柔柔地笑着。“哥哥是蔚蔚的另一只手,怎能睡着呢?”
贵媛安替贵蔚翻书,又问:“近日读得如何?”
“刚刚我把《官经》最后一卷温完了。”贵蔚说:“我现在很清楚,大宰相的权力有多么、多么的大了。”
贵媛安也呵笑了几声,算是回应。
“之前,也请磬子姐为我温了《山水经》,才知道,外头的世界有多广。”贵蔚翻著书页,边说:“像牡园,国土这么阔,磬子姐说,它有十个禁国这么大,我完全无法想象。可是,大哥竟然有勇气,和这么大的国家打交道。”
贵媛安没回话,仍是笑望着她,用宁静的倾听鼓励她多说话。
“不过,我和磬子姐都觉得,牡国是个可怕的国家。”贵蔚说:“远古的帝江开天辟地,创了八国,可现在哪有八国呢?单单牡国,就先后吞了四个国家,简单得好像孩子在玩游戏似的。大哥难道不觉得,有这样的邻国,让人很有压力吗?”
贵媛安头一偏,问:“这也是磬子姐说的吗?”他发现贵蔚现在的话语,竟有十句不离那句“磬子姐说”。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他不会让贵蔚发现这怪异。所以贵蔚不疑有他,很直白地回答:“是啊。磬子姐和她的丈夫一直很担心,禁国也会步上那些小国的后尘。因为听说地方上有许多贪官污吏,都将禁国的土地卖给牡国来的商人。”
贵媛安的笑有些僵。他很想知道,这个汝音平时都在给贵蔚说些什么样的事。
他想问,但贵蔚先打了岔,把才才的话说完整。
“可是,我告诉磬子姐,要她放心。”贵蔚回握她大哥的手,说得很坚定:“我们不会被并吞,不会被出卖,因为我们有大哥这个大宰相挡着呢!大哥绝对会把那些不法官吏给揪出来!”
贵媛安一怔,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贵蔚,好久好久。其实,他是在隐忍着内心里强大的挣扎力量,以及让他难得感到羞愧的心虚。他不能让贵蔚看出他的不对劲,却摆不出任何表情,更笑不出来,最后只能这样怔愣地望着她。
他想到,前些天,他还与牡国的特使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准许牡国生产的廉价药烟进入禁园。如此,他便得以换取他在朝中对抗士侯派的援助——尤其最近,他甚至大胆地连根拔除,三司使过去在朝中的势力,这份牡国援助,的确为他支撑起强悍的枝干……如果不这么做,失败的人就会是他。
但是,此刻看着贵蔚信任他的表情与笑容,他心慌了。她以为的正义,将他压得好沉。他只能不断说服自己,他这么做是对的,他这么做是为了他与贵蔚的未来,他在为他俩的幸福与长久铺路,即使贵蔚得知真相,也会谅解他的……
“蔚蔚。”贵援安再说话时,声音变哑了。“我们睡了,好吗?”这话题,他不想继续了。
“大哥,你快去睡吧!”贵蔚面露担心。“你真的累了。”
“不。”贵媛安望着她,有些哀求。“哥哥要和你一起睡,才睡得着。”
贵蔚面有难色。“可是,我还要温《山水经》。《政经》第九卷也……”
贵媛安叹了声气,压下不安,勉强地笑说:“没关系,蔚蔚,不要在意,哥哥陪你,你慢慢读。”
“嗯,你……”贵蔚有些为难。她低头,佯装专心地温书。不过她心里想的,却都是怎么借着这时机,向贵媛安开口。
现在是好机会,她想,大哥也一定觉得她这堆书是读不完的,所以不勉强她,只是温温地顺着她,做自己想好的事。或许,他会答应……
贵蔚深呼吸,怯怯地抬头,轻唤了一声。“大哥。”
贵媛安认真地盯着她,听她说话。
“你看……”贵蔚的眼瞥向案旁成堆的书盒,说:“我还有那么多书,都没温完……我很担心,离开这里后,我会分心,念得草率,这样,考不上入流举。”
贵媛安没回话,但脸色开始变硬。即使如此,贵蔚还是想试试看。
“我可以……”她小心地问:“再待两个月吗?”
贵媛安的眼神不再像望着她,而是用瞪的。
贵蔚赶紧改口。“不,一个月?一个月行吗?大哥。”
“蔚蔚。”贵媛安唤她一声,声音依然柔顺,可他的表情却变得更冷冽。“你是不是……”贵媛安说这话时,觉得心在抽痛。“想逃离哥哥?”
贵蔚发现他误会了,忙着解释。“不是的,大哥,你怎会这样想呢?”她想说实话,可是吞吞吐吐的。“我只是不想,回那个家……”
“那个家很安全!”贵媛安急着说。
“我不想让大哥感到为难。”贵蔚说:“还有主母和大嫂……”
听到她这么说,贵媛安差点冲口而出——那些毒蝎、毒蛇,疯了,死了,全不在了!但他忍下这冲动,只是一再的安抚与保证。“蔚蔚,听哥哥的话,那个家已经清静了,就我和你,你也能读好书的。再过几天,就和哥哥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只剩我和哥哥?”贵蔚觉得不对劲。“主母和大嫂呢?”
原来,他们两个只不过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贵媛安根本不想再为了那窝蛇蝎,这样委屈耐着性子。见贵蔚还想追间,他打断她。“三次了,蔚蔚。”因为难过,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哑。“你这样伤我,已经三次了。”
伤?这字眼让贵蔚愣住。
“我会骗你吗?那个家,真的很安全了。可是……”他慢缓缓地说,但字字顿重。“你还是执意离开,不依你,你就追问。我无法不想,你是不是想逃离我?”
她觉得贵媛安的想法偏了,而且太极端了,可是口拙的她,又不知从何矫正。
她不是想逃离贵媛安,她怎会想逃离他呢?她好喜欢他的陪伴,但这不等于她喜欢待在那个家。为何大哥要将这两码子事画在一块呢?
而贵媛安本来就为了朝里的事心烦,加上方才的心慌,现在又听得贵蔚这不合他意的要求,一时脾气全上来了。贵蔚本是消除他烦忧的依靠,现下这依靠却不愿和他回家,回那个他们会一起长相厮守的家。即使他再三保证,那里是安全的、清静的,是可以让他们无忧无虑地得到幸福的,还是无法抚平她的不安——
他无法不想,这问题是不是出自他?他无法不怀疑,贵蔚想逃离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他们不再是亲人的关系,而是情人,相爱的情人——这使他对她的在乎、对她的观感,变得极为敏锐深刻,像是拚了命地,都要往那细缝里去钻,看尽任何可能与不可能,很容易发生激烈的情绪。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再说了。”贵媛安不悦地放开她的手,不看她。
贵蔚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她觉得害怕,也无辜,她从没碰过他这模样,他以前都是好脾气地顺着她。她绞着变凉的小手,不知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