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一怔回神,垂下了脸。
再一次的,他突兀的打断她的思绪,仿佛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故意引开她的注意。
“我不是这样说的。”她不敢抬头,只是狡辩着。“我是说喜欢,不是说暗恋。”
他没有和她辩论这两个词的异同,一边温柔的替她擦干湿发,一边陈述了一个事实:“你现在还是喜欢我。”
她哑口,莫名著恼,揪拧着身上的浴巾,死鸭子嘴硬的说:“那……那是在你将我扑倒在地上,还拖着我在我家横冲直撞之前。”
虽然语气强硬,但她的脸又红了,淡淡的粉红,浅浅的羞。
他收回了手,把毛巾留在她脑袋上,走回浴室拿刚刚看到的吹风机。
透过镜子,他可以看见,那女人拿毛巾捂着半张脸,在床尾偷瞄他,露出来的小脸还是红的。
他喜欢看她脸红,因为他而害羞。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个女人受他吸引。
那让他心情莫名好转,但是他没有表现在脸上,他不太喜欢趋于弱势,而谈如茵的能力让他不太自在,且明显少了一点筹码。
接触,重点在接触。
她说她已经学会了控制,需要触碰到对方,才能读心。
屠勤也是需要触碰到物体,才能够读取前面的人留下来的残念。
某一方面,他其实很想离这个麻烦的女人远一点。
他不懂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她很麻烦,为什么还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来找她,为什么还留着,没有离开。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后腰,那里有着刚满两个月的新鲜枪疤。
狗屎。
他蓦然转过身,以为她会羞窘的收回视线,但她没有,那个贯穿他身体的子弹,在他腰腹前也留下了疤痕,她瞪着那地方,脸色微微的发白,然后慢慢拉高了视线,对上他的眼。
他做好准备面对她眼里难以掩藏的恐惧与害怕。
可是,那双似水秋瞳里,没有对他的畏惧,只有……心疼?
他无法相信,又有点渴望相信,这一点,让莫名的恼怒霍然浮现。
矛盾冲突的心情,在胸臆中翻滚,下一秒,化成字句,涌出。
“你知道,那件事是真的。”
她没有问是哪件事,只是无意识的放下了掩着唇的毛巾,黑瞳更深,瞧着他,轻轻点了下头,柔声道:“嗯,我知道。”
这不是应该有的反应。
他眼微眯,冲口再说:“我杀了我爸。”
她没有流露出丁点惊慌,或者恐惧,连一丝丝都没有,她只是用那双温柔且哀伤的黑眸,凝望着他,再次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知道。”
显然,她真的知道。
他瞪着她,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张嘴问出困扰他好一阵的问题:“你明明知道,我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事,为什么还喜欢我?”
“因为,你只是为了保护你妈。”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外面的谣传满天飞,他知道话传得多难听,什么样可怕的版本都有。
“那么多的版本,你却选择相信我是好人的这一个?”他直起身子,逼近她,无法阻止讥讽的言语飙出嘴,“为什么?因为你不想相信自己竟然会蠢到喜欢一个杀人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真的是个罪大恶极、不知感恩的不孝子,所以才会犯下弑父的罪行?”
“你不是。”她抬头看着来到身前的他,斩钉截铁的说。
他火大的低头,冷冷的说:“你知道,我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你当然有罪恶感。”她眼也不眨的回答:“不然你不会做恶梦。”
阿浪一僵,半晌,缓缓弯下身,道:“也许我只是害怕报应。”
她可以看见他眼里的怒火,还有别的其他。
“你从来不担心那个。”瞧着那个愤怒的男人,如茵悄声指出这个事实,沙哑地道:“如果真有报应,你恨不得,能伸出双手拥抱它。”
他屏住了呼吸,眼里有流光闪动。
“你父亲已经死了,他是罪有应得,而你的母亲,她爱你……”他的痛苦是如此明显,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试图抚摸他的脸庞。
他闪电般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碰,但强烈的情感洪流仍从他的掌心流窜而来,痛苦、愤怒、悲伤,冲刷着她。
“你怎么知道?怎么能确定?”他怒瞪着她。
他握得是如此用力,几乎捏断了她的手,但她听得出他愤怒下隐藏的渴望,她感觉得到他的痛苦与自责。
“因为……”如茵强忍着泪水,无法再掩藏那个秘密,抖颤的说:“因为我在那里,那天晚上,我在那里。我听到她的呐喊,当时我早已学会控制,但她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强大,穿透了我的防卫……”
他震惊的看着她,脸色血色尽失。
“她哀求着,拜托谁来救她儿子……她想要救你,我可以听到,我想要帮忙……”谈如茵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哑声说:“你的母亲,愿意用尽一切来保护你……她爱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他惨白着脸,无法置信的瞪着她。
如茵吸气,硬着头皮,说出他心中长年的怀疑,道:“你不是弑父的畜生,不是残忍的野兽,你不是你的父亲……”
他突兀地松开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踉跄的退了一步,死白着脸,瞪着她。
如茵浑身一震,咬住了唇,觉得自己很蠢,她不该未经允许,就多管闲事的偷看他,还把他的秘密说出来。
现在他一定会觉得她是怪物,避她唯恐不及了。
但他需要知道,她没办法让他以为他妈不爱他,让他为了无法拯救母亲,继续责备自己,也无法让他再这样继续怀疑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野兽。
当那个隐藏在他心中的想法,和他的情绪洪流,一起冲过来的时候,她既心痛又难以置信。
老天,他竟然以为自己会变成他父亲那种人。
这真是疯狂。
她一定是疯了,但她忍不住,所以她看着那个痛苦的男人,张嘴吐出心中的想法。
“你不是你父亲,你不会变成他那种邪恶的人,我真的见过什么叫做邪恶,相信我,你一点也不邪恶,你和他不一样。”
在短短一秒,一室沉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
然后他转过身,走回浴室,砰然甩上了门。
巨大的甩门声,回响一室,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掩不住谈如茵说出的字字句句。
我在那里。
她说。
我可以看见……我感觉到一桩命案……
他想过她可能看见,没想到她真的就在那里。
你当然有罪恶感……不然你不会做恶梦……
他不知道自己再搞什么鬼,他不知道他想听到她说什么,不管是哪一个,绝对不会是最后挖出来的这一个。
我在那里。
狗屎!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恶梦,她人在现场,她也在那里,她以为她知道真相,但若当他这个当事人都不能确定的时候,她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狗屎真相?
可是她是清醒的,她看到了,她说老妈想救他。
她爱你……她不会希望你这样怪罪伤害自己……
但她死了,送医急救后,依然失血过多,苟延残喘的拖了两天,还是死了,再没醒来过。
满布水汽的镜子,一个男人回瞪着他,眼里有着凶狠的戾气,他看起来就像那残忍的家伙。
战栗爬上背脊,他猛然打开水龙头,弯腰用冷水洗脸,将脑袋浸到冰冷的水柱之下。
刺骨的冷水如冰,冲刷着脑袋,他大口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