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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所以说,凡事都有一体两面。

  夏天的淡水有着典型观光市镇引人入胜之处,永远有风,永远有好景色,歌舞升平得像是台北县的小天堂一样,但是这般怡情的地方一到冬天就风云变色,无论是空气或是温度都化为彻骨的寒,北风中带着水气,已经不是一个冷字能形容的。

  淡水人,可是咬着牙过冬天的啊,乔雅捷想。

  也只有在这个老是被气象报告说出现全台最低温的季节,她曾庆幸自己是个不用出门就能工作的人。

  现在是十二月,气象报告说有寒流会来,她窝在被子里翻来翻去,墙上的时钟指着下午两点,是她该起来的时间,可是,被子好温暖喔,那种暖暖香香的气氛根本就不是一个懒人可以拒绝的。

  根据乔雅捷的生存法则,既然抵抗困难,那就别抵抗了,反正又不用打卡,她可以在被子里卷到高兴为止。

  房间被午后的太阳穿过,有点光,黄槐树的影子筛过窗帘,映在白色的墙壁上,形成一副有趣的图案。

  她的房间是这层旧日式宅院中最大的一间,上一个房客据说是个空姐,出了意外后感到人生无常,已经结婚去了,由于搬得很仓卒,留下了一大堆家具给她,包括床、衣柜,还有一个很不错的化妆台,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书桌——她搬进来后唯一添的家具就是书桌,她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书桌,因为她是一个漫画家,而且是个不喜欢电脑绘图的漫画家。

  还算是新人,请不起助手,所有的工作都自己一个人包办。

  房间靠墙的地方有一张长形的桌子及七层格,那里就是她把黑夜当白天用的发愤地点。

  笔筒里有各式画笔,七层格中放着消耗量很大的备用笔尖、墨水、画纸、网点等又美又贵的画具,桌脚旁有铁网,几支颜色奇怪的牙刷、棉花球、一团脏兮兮的布块,最角落还有一张透写台。

  近十个月,她就在这张桌子上自己一个人慢慢描绘出“甜蜜少女月刊”上的连载情节。

  浪漫,梦幻,符合少女群喜欢的画风与故事。

  “一定要浪漫喔。”编辑A总是这么说。

  “再多一点梦幻会更好。”编辑B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想到这个,乔雅捷的心情指数突然有点往下掉,因为她觉得自己最近不太浪漫,也不太梦幻,不太……孵出来的东西好像有点变成都会漫画了,跟她目前连载的少女月刊的味道好像有点不太合。

  就在翻来复去之间,墙上的钟已然走到三点的位置。

  她还没起床的打算,但隔壁房间已经有了动静。

  室友起来了。

  那个超级会料理东西,而且若看到餐桌上有其他人,会不吝多煮一份的室友起来了。

  乔雅捷一下从床上翻起,穿了外套后咚咚咚的跑出去,目标是盥洗室,但在锁上门之前不忘对厨房大叫,“我起来了。”

  话尾才落下,另外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我没听到。”

  乔雅捷笑笑,挤了一些牙膏在牙刷上,开始刷牙,洗脸,擦上乳液,头发太短了,连梳子都用不着,双手沾水拨一拨就算整理完毕。

  进入厨房,她的那份已经放在白色餐桌上了。

  她举起双手,对着赐给她早餐的人衷心合十,“感谢你。”

  “盘子给你洗。”

  “没问题。”洗洗锅碗嘛,比动刀动铲简单多了,“我保证会洗得很干净。”

  这房子住着三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酒吧老板以及一个正为升学头大不已的高中生,酒吧老板叫江日升,酷酷的,非常有个性,高中生叫韩凯圣,是个清秀小佳人。

  三人一字排开,五年级、六年级、七年级各一,虽然年龄差距颇大,不过日常相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韩凯圣是那种搓圆就圆,搓扁就扁的个性,江日升有着酒吧人特有的阿莎力特点,乔雅捷自己又是那种有点男孩子气的女生,因此相处起来一直颇为愉快。

  说来奇怪,虽然有两个女生,但其中最善厨艺的反而是江日升。

  而且他的人永远那么好,不管煮什么都是大碗大盘,连带嘉惠她们两个小毛头——他是这样叫她们的。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差距的关系,他明明是室友,可是有时候却扮演着老爸的角色,定期说教。

  餐桌旁边有一台音响,此时播出的是轻缓的瑞典清音乐,乔雅捷愉快的用叉子将培根蛋放进嘴巴,十分心满意足,“人间美味啊。”

  培根有点焦褐,蛋半熟,土司是种刚好的金黄色,鲜绿色的生菜在玻璃器皿里,还有现煮的咖啡,唔,棒透了。

  “说真的,你为什么这么会煮菜?”

  江日升看着报纸的头也不抬,“没有我不会的事情。”

  “自大。”乔雅捷想想,又补上一句,“自恋。”

  “自大要有本事,自恋要有本钱,对于一个既有本事又有本钱的男人来说,是不需要谦虚的。”他勾起一抹笑,“洗完盘子就快点去工作吧。”

  乔雅捷的叉子在空中停了下来,呜,居然在她心情这么好的时候说出这么令人感伤的话题。

  她当然很喜欢她的工作,只是对于一个陷入瓶颈的创作者来说,那会突然变成一个地雷,只要想到一张张的空白画纸以及男女主角的名字,光明的将来就有点猪羊变色的味道。

  常常,她拿起笔,就开始对着肯特纸发呆,即使好不容易开始有些什么从脑袋冒出,但结果好像就是不太对。

  而江日升显然也知道踩到她的痛处,脸上笑意更甚,“记得浪漫点喔。”

  “我都快得忧郁症了,还浪漫咧。”乔雅捷将金黄色的蛋卷一口放进嘴巴,恨恨的说,“如果哪天让我画思泉涌,叫我一天睡三小时都愿意。”

  “你就是睡太多了,才会越睡越笨,越笨越想不出来。”江日升站起身,将杯盘器皿放入洗碗槽,十分轻松惬意的说:“对了,贝蒂上次还看你连载那本月刊的一个故事看到哭,那个画家叫什么,唐思思吧,她不是你的大学时漫研社的学姊吗?我觉得你该虚心求教一下才对。”

  “我才不要。”她宁愿卷到变虾子,也绝对不去问唐思思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反应这么大干么,闻道有先后,问一下又没什么。”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有多大嘴巴,只要我开口,她不但不会告诉我,还会在自己的网站上说些‘学妹雅捷打电话问我编剧技巧’之类的,把自己讲得多照顾学妹,她啊,其实小气得很,以前我们一起去买画具,她看到我买错画纸居然也不阻止我,结果因为尺寸错误,连投稿的机会都没有。”讲起旧恨,乔雅捷一脸愤慨难当,“我疯了才会去问她。”

  那天晚上,乔雅捷困在桌子前,一扫过去几日的颓废与幻想中的忧郁症,开始在长型桌子上忙碌起来。

  轻勾淡擦,偶尔,会抬起头看看贴在桌子前的美少年美少女照片,增加脑中印象。

  直到十一点多,她第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厨房翻东西吃,又煮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奋战。

  浪漫,浪漫,非常的浪漫。

  沾着墨水的笔在画纸上依线描绘,人物是很美啦,不过谁能告诉她,一个两年多没谈恋爱的人怎么浪漫得起来?很久没有听到甜言蜜语,很久没有因为谁的眼光而怦然心跳,她甚至连妆都不太化了,身上为数不多的娇柔细胞早在苏活族的生活中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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