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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1)

  艳阳高照,一扫多日阴雨霏霏的阴霾。

  庄严的送葬队伍,绵延不绝。

  吕舜捧着父亲牌位,站在黑伞下,无数次回头谢别送行的亲友,但尾随在身后的人,硬是不肯停下脚步,一路从灵堂送到了火葬场。

  这些不肯走的人,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远亲们外,大多都是受过他父亲眷顾照料的人,员工、朋友、亲人,他们不肯离开,坚持尾随在后头,送父亲最后一程。

  墨镜下的眼眶,早已泛红。

  答应了父亲,哭的人够多了,不差他一个,不在父亲灵前落泪,笑着送他走,这是父亲生前与他男人间的约定。

  但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今天送走的人,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亲。

  吕舜克制地将哀伤压抑,冷静地处理父亲的身后事。

  “吕先生,接下来我们要……”

  委托的礼仪师,在父亲遗体进入火化程序后,上前低声与他谈论接下来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窃窃私语。

  “我应该看错了吧?那个不是……”

  “怎么还有脸来啊?真是不要脸。”

  墨镜掩饰下的眼,微微一眯。

  从父亲走后便表现得过于热切的远亲,吕舜心中了然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动声色,走向想来捞好处的亲友,装做没听见长辈的抱怨,低声温和地道:“姑妈,谢谢你们今天来……”

  “阿舜你看,那个女孩子,不就是很多年前你爸很疼的那个小女孩吗?都几年了,这个时候出现,一定是不安好心眼想来分遗产,真是不要脸……”

  爸爸很疼的小女孩?

  吕舜只记得一个女孩子,不只他父亲很宠,连他也很疼爱那个女孩,该不会是—

  疑惑的回头,他看见了,在火葬场外头,一棵巨大杉木底下,站了一个穿着素净白衣、头发毛躁乱翘的女孩。

  她正难以控制的恸哭着,哭得脸都花了。

  “真的是她。”难掩惊讶,他想也没想的往女孩走去。

  “阿舜!你干么?”亲戚们拉住他,阻止他去。“不要去!”

  他被七手八脚地拉住,是怕他去找那尾随在送葬队伍最后的女孩,怕他心软被“蛊惑”,分散了他们可以得到的好处。

  吕舜回头,墨镜下的眼眸扫过这群虽然留下,但怀着其它心思的亲人。

  嘴角微提,七分温和三分讥诮,尽管墨镜掩去他大半张脸,但他散发出来的气势,让那些亲戚们情不自禁松了手,他跟他父亲……好像不大一样。

  待这些人放手后,吕舜收敛他外放的霸气,温和地道:“好歹,她跟爸爸也父女一场,这么多年没见,她来送爸爸最后一程,心意已经到了。”他声音低沉,平铺直述的说,口吻中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

  众人不禁松了口气,他刚才一闪而逝的压倒性气势,应该只是错觉而已。

  吕舜个性温和、善良、不计仇,就跟他老好人父亲一样。

  “……你这样说也对啦。”姑母们讪讪地摸摸鼻子,不再拦着他,随他去了。

  吕舜暗地冷笑,但表情仍一脸哀戚,婉转的请这些过于热切的亲人们先行离开。

  待送走一行人,并交代了礼仪师一些事项后,他移动步伐,往那个躲在树下哭泣的女孩子走去。

  女孩看见他走过来,一开始有疑惑,确定他走向自己后,惊慌失措的想要逃。

  “苏、以、蕗。”吕舜一个字一个字连名带姓喊,在她慌张窜逃之前,喊住她。

  苏以蕗听见他喊她的名,整个人仿佛被下了定身咒,断了逃走的念头。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就算五官被墨镜掩去大半,她还是认得出这个人。

  “舜、舜哥……”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呢?”

  她看不清他在墨镜下的眼神,仅能从他的语气猜测他此刻的心情。

  语气还满平稳的,听起来感觉没在生气。

  但是苏以蕗不免心虚,长达八年的时间没有联络、没有见面,因为她没有那个脸。

  已经不是家人了,就不能再贪恋他们的温柔对待了吧?

  可是得知吕叔过世的消息,她没有办法假装不知道,于是不请自来,偷偷尾随在送行人群里,怕自己不受欢迎,所以不敢上前捻香。

  “对不起……”苏以蕗扁嘴,努力压抑她的伤心难过。“我想你们不欢迎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真是笨蛋一个。”吕舜轻叹一口气,揉乱她那头乱翘的自然卷发。

  父亲的葬礼上,除却真正伤心难过的亲友员工外,那些不停“提点”他该如何做的亲友们,让他不耐烦。

  比较起来,小心翼翼躲在人群最后头,一个人哭泣伤心的她,感情更真切。

  “我以为,你们不会原谅我……”苏以蕗睁着哭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舜哥对她说话的口气,还是这么温柔宠溺,又带着莫可奈何,这让她感觉很温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睽违已久的温暖,让她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真是傻瓜,过来,跟爸爸上炷香。”吕舜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走向父亲牌位。

  “舜哥?我、我可以吗?”小脸难掩惊讶,她小跑步跟在他身后,不敢相信地询问。

  “爸爸把你当女儿,生前总是念着你,为什么不可以?”吕舜拉她到父亲牌位前,亲自为她点燃清香。“应该的,这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为人子女的孝道……舜哥还把她当成爸爸的女儿?

  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那炷清香,站在牌位前,看着吕叔笑容温和的遗照。

  那抹熟悉的笑容,让她想到过去的美好时光,忍不住悲从中来。

  吕叔是她母亲的第二任再婚对象,在母亲的四段婚姻里,那短短两年的时间,让苏以蕗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家”的感觉。

  十二岁到十四岁,在她从小女孩转变成少女的这重要两年,吕叔疼惜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为她做秋千,热心参与她学校的家长会,她犯错时狠狠修理她,事后又心疼不舍地为她上 药,还有一次,夜里她发高烧,吕叔急忙背着她到医院挂急诊……这些让从小就没有爸爸的她,第一次理解到课本里“爸爸”的形象,就是这个老好人。

  但是妈妈没有跟这个好人在一起太久,两年多就离婚了……离开后她再也没跟吕家联络,尽管她多想念这对父子,想念她的爸爸,她的哥哥,还有他们的家。

  泪水蒙眬了视线,她跪在吕叔牌位前哭得泣不成声,以女儿的大礼,跪拜磕头。

  在苏以蕗祭拜时,吕舜请礼仪师取来一段麻制头纱,为迟来的她披上,这是唯有女儿才能为往生者穿戴的麻衣,代表她是吕家的女儿。“爸,小蕗来送你了,心愿已了了吧?你要保佑她, 一生平安、幸福。”

  苏以蕗颤抖地在香炉插上清香,看着遗照中吕叔的笑脸,她伤心欲绝,甚至脚软得无法站立。

  懊悔让她泪流不止,憎恨自己的胆小,害怕被拒绝,让遗憾跟随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

  在人前压抑哀伤,故做冷静的吕舜见她伤心欲绝的哭法,此刻也不禁动容,压抑不了的哀伤翻涌而出,像泄了洪似的泪流不止。

  “小蕗……”吕舜难掩哽咽,轻喊她的小名,弯腰将跪地不起的她扶起,扶握着她因恸哭而不停颤抖的肩膀,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今天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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