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未出,小妾先有,引起正室不满,所以便将小满过给正室,如今正室有了子嗣,自然更不会善待小满。”瞧儿子听到最末,双手紧握成拳的愤恨模样,李旭渊想了下,试探地问:“彧炎,你可认为咱们从商很丢人?”
“怎会?这天下终得要有人行商,才能让皇朝真正的富庶,比起只会在朝堂上光凭一张嘴的官,咱们实质上所做的可多了。”
“说的好!”李旭渊赞许道,过大的音量却让儿子怀里的明小满吓得瞪大眼。
李彧炎见状,忙哄着她,又拍又摇的,才让她傻乎乎地又睡了下去。
“爹,小声点。”
李旭渊看他宝贝得要命的表情,不禁微笑。这些年他很怕将儿子教养得傲慢,如今总算是放心了。“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爹?”李彧炎不解地看着他。
“彧炎,你可知道凌的父亲是玄人?”
“……我知道。”当他瞧见上官凌额上的玄石时,并没多想什么,直到后来离开衔月城才想起,他和爹在外行走曾遇过玄人,而玄人最大的特征,便是在孩子尚幼时,在额间镶入玄石,故称玄人。
他们是一种古怪的民族,只知道从西方而来,没有国家,没有部落,几百年来皆在中域、北域及西域一带流浪,而所到之地,总会引起瘟疫或战事,所以被各国视为不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欢迎玄人。
不过,能够落脚在衔月城,是玄人的福气,只因衔月城是座商城,南来北往的几乎是商贾居多,对玄人倒是见怪不怪。
“你明叔叔是个眼界和心胸都开阔的男人,所以容得下这个玄人妹婿。”
“我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待明叔叔的眼光不同了。
“听你明叔叔说,他要把凌带回家中抚养。”
李彧炎猛地抬眼。“可明夫人哪可容得下凌?她连小满儿都容不下!就算真将小满儿交给亲娘,谁能保证她们母女在明府里就不会受明夫人欺凌?在这种情况底下,凌又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你想怎么做?”
他这才明白,原来爹早已看穿他的担忧。
垂眼瞅着睡得香甜,口水都淌湿他袖角的女娃,他不以为意地再拉过另一手的袖角替她拭去口水,接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额上的凤凰刺青。
“当年接生的祝嬷嬷说,小满儿一生必定吉祥如意,上官叔叔说,这图腾可以保佑小满儿,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假的,凤凰根本就不是什么祥兽,远比不了在她身旁的我。”
扬起浓眉,李旭渊极富兴味地注视着他。
“爹,假如凤凰不会保护她,那么就让我来当她的凤凰,让我保护她。”李彧炎抬眼,年少的脸庞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爹,我要暂时留在衔月城。”
李旭渊狂喜地拍了一腿。“这就对了!商人言利,但也重德重义重仁!”看来真是他想多了,总以为他这个儿子霸气太厉,说不准会孤傲过头,往后落得刚愎自用的下场。
可如今看来,他这儿子重友怜妹,对下人赏罚分明,明是非识黑白,未来必定是宅心仁厚的商场霸主。
“爹,你小声点。”李彧炎低声轻斥,只因怀里的明小满被父亲的大嗓门吓得不安微颤。
“好好好。”李旭渊努力压下狂喜,压低嗓音说:“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如何开支花度,全由你自行做主,马市和商行你也得要多去走动,夫子交代的功课同样要做足。”
李家做的是通域买卖,拿衔月城最丰美的各式谷物卖到西域各国,再买回珍贵的首饰、香料、织品和马匹,在衔月城里有座属于李家的马市,更有数家南北货商行,皆是每年皇室钦点的朝贡御品。
“我知道,谢谢爹。”
“只是,想要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知道。”
“要记住,想要牵掣对方,就必须有压倒性的筹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在你之下。”李旭渊慈爱地看着他。“好比皇帝是应天而生的天子,他开的口,百官不能抗拒,谁都不敢造反,而你要做到的是,善用你所拥有的一切,软硬兼施,让所有人臣服于你,如此一来,才能保护你最珍惜的人事物。”
李彧炎扬开浓眉,缓缓勾笑。“爹,我明白了。”
看着怀中的明小满,想起往后可以守在她身边,他的心总算是安稳了。
第2章(1)
当晚,明世远前来带回明小满时,李旭渊便顺口告知儿子将不再随自己到处奔波,还盼他多加照顾。
翌日,明夫人的女儿举办满月酒会,李彧炎代替父亲出席,送上一对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让席上宾客莫不惊叹连连,给足了明夫人面子。
从此以后,李彧炎只要一得闲,便到明府串门子,要不便是拎着明小满带着上宫凌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课。
身为家中独子,他长年陪同父亲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个褚善最得他的欣赏,如今添了明小满和上官凌,他俨然成了兄长,不仅负责照看两人的琐碎杂事,也能拉着他们一道玩捉迷藏,让他过足了兄长的瘾。
也因为难得待在衔月城,今年他才终于有幸见到五年一回的辟邪典。
辟邪典,是衔月城年终的最大庆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义。
衔月城出南城门便可直通海湾商埠,传说在百年前曾经发生过地动,引发海浪席卷村落,所以从那时开始,便举行了辟邪典,以舞伶献舞,人人戴上面具,过后便将面具丢弃,代表霉运除尽,再摆上丰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浪不再侵袭村落。
然而这样的祈福庆典,却在近十年来有了改变,成了特别的求爱庆典。
这一天,男男女女皆会戴上面具,男子会在此时找出心仪之人,对之求爱,女方要是愿意接受,三天之后也会回报一支舞,以诉衷曲。
在庆典开始之前,必定由舞宫携教坊女伶开舞,而今年较为特殊的是,在南城门彩楼上献舞的,就是明世远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开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楼的明小满直指着彩楼上的爹娘,兴奋低呼。这些年下来,八岁的明小满说起话已比同龄的孩子还要伶牙俐齿,就连身子骨都长肉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声。
他对舞艺兴致缺缺,今天会来,纯粹是被明小满眼里的两泡泪给逼来的。
如今,日渐黄昏,彩霞瑰丽浓艳,壮观得如泼墨画,扎了七层彩楼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挤满人潮。
突地,只听见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声响起,在彩楼上如人偶般的两个人,突地舞动起来。
明世远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抛出,舞步款移,眸色威严冷肃,让李彧炎微愣。
他从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见粉味。再见女子身如无骨柳絮在他身旁团绕,随着渐层而上的各色丝竹,舞姿渐野渐狂,他不禁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么有一团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来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时候一样,姑丈——”
“小满,别胡说,这是场人神共舞的戏码,别扰人。”上官凌语气平淡地制止,俊目却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明小满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而李彧炎则是从头到尾都被远处两人的舞姿吸引,从此对明世远更加改观。